静影沉璧_白眉煮酒【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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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双方说定,撤去残席,温庭馥取了汗巾蒙上双眼,原地转了三圈。萧韫曦与闻静思轻轻换了座位,温庭馥开口道:“谁先来。”

  雁迟双眉微扬,当先走到温庭馥面前两尺处站定。他既是武将,走路时轻盈无声,又能压制自身气息。温庭馥起先并未发觉有人靠近,直到雁迟站了半刻,才觉出一丝飘渺的香味慢慢进入鼻腔,他上身微倾,抬手轻轻地将香气扑扇入鼻,那香味柔和,清甜,隐隐有莲花的气味掺入其中。温庭馥闻了片刻,淡淡一笑,道:“雁公子虽是武人,用香却不输文人的细致。这白檀本该温润馥郁,合了莲花的香气,倒是清幽雅淡。只是你衣裳的白檀香,气味虽有,淡薄许多,或许出门在外没有女婢,洗后不曾熏衣?从京师水路到此处,游玩也需要整整一个月,洗后月余香气不散,非滇粤诸地极品白檀莫属,一两百金。用得起这样上等的香品,不是十万银富家子弟,就是四品以上朝廷大员。”

  雁迟心中暗自惊讶,面上不露分毫,后退几步坐了回去。元明清却是满脸诧异,一个劲得盯着他看。温庭馥直起上身,负手而笑。

  闻静思轻叹了口气,站立起来,却听温庭馥将头转向他那一边,笑道:“不敢劳您大驾,还是我过去罢。”

  温庭馥闻雁迟衣香时,隔了两尺,这回直直走到闻静思面前一尺处,不用手引香,而是凑近了头去闻,鼻子几乎碰上闻静思的衣襟。闻静思吓了一跳,退后半步,双腿紧紧贴住椅子,已是无路可退。温庭馥觉出香气忽然远去,笑意更深,回头招呼道:“明清,这位你来猜。”

  元明清蹙眉道:“我又没有你那样的本事,怎么猜得到?”

  温庭馥道:“就算猜不准,闻一闻也好。今日错过了,这辈子你就再也闻不到啦。”

  元明清看闻静思脸上并无不快,将信将疑地走过去,被温庭馥一把攥了手腕扯到身边。顿时,一股清凉之意直扑鼻尖,那凉意入了鼻,过了喉,沉浸在肺腑之中,真如吃了神仙果,全身毛孔无一不舒畅,引得他不由自主越加靠近。那甘甜之中又含着丝瓜果的芬芳,清新淡雅,奇妙无比。

  元明清不由叹道:“我跟着你也闻了不少好香,这等味道的,还是初次碰上。”

  温庭馥笑道:“出自海南诸国的御用贡品,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有的。这芽庄奇楠水沉,一片万钱,每年供给皇宫的也只有几十斤。相传慧嘉皇后极爱此香,每日煎水饮用,以水染衣,后宫余香经久不散。我也是三生有幸,去年在京城会友,闻过那么一回。”

  元明清听他这样一说,好奇的看了闻静思一眼,便听温庭馥又道:“如今的皇家虽然没有皇后,却有一人坐得这无冕之位的,你猜猜是谁?”

  闻静思心中一动,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萧韫曦双手抱臂,看着他咧嘴一笑,似在说:“你听你听,天下人都知道了。”

  元明清呆了一呆,回神之后倒抽了口气,怔怔地看着闻静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马捕头更是震惊,双眼瞪得如同牛眼,好似要将闻静思看个对穿。温庭馥不看也知道这两人的反应,笑了笑道:“呆子,带我去萧二公子处。”

  元明清艰难地移开目光,牵起温庭馥伸过来的手,将他带到萧韫曦身前。只见温庭馥在萧韫曦胸前闻了片刻,双眉微蹙,又闻了闻他左臂和右臂,忽然伸手要扯他的腰带。元明清脸色一白,急忙抓住温庭馥的手骂道:“你疯了!”

  温庭馥也不惊,淡然拱手道:“还请萧二公子宽衣。”

  萧韫曦双眉微扬,伸手解下了腰带,将衣襟松开些许。温庭馥大胆地挑开他一侧衣襟,轻轻嗅了嗅内衫左侧,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qíng来,淡淡一笑道:“明清,你闻出来没有?”

  元明清只管紧张,哪里有心思去嗅那香味。温庭馥继续道:“萧二公子之香,初闻略微苦涩,余香却是甘甜醇厚,带着股微妙的奶香,必是福森奇楠所有。”忽而低低一笑,又道:“萧二公子和闻大公子倒是亲密,他身上的芽庄气息你身上也有。我闻他时还以为他用两种香熏衣,如今看来,你二人恐怕是同食同寝。你左臂上的芽庄奇楠味道尤其重,难道闻大公子睡你左侧?”说罢解下汗巾,笑意盈盈地盯着萧韫曦看。

  萧韫曦面无表qíng,双眸jīng光沉沉,仿佛宁静无波,又仿佛风雨yù来。相王祠的守门老头儿都听说过闻静思受皇帝爱重,元明清既然已猜出闻静思,又怎会不明白眼前人是谁。双腿一阵发软,咬牙跪倒便拜。温庭馥“哎呀”一声,连忙扶住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元明清低垂了头沉声道:“陛下恕罪……”

  温庭馥笑道:“陛下在宫里呢,你拜萧二公子做什么。”

  闻静思眼中现出一丝亮意,与雁迟相视一笑。萧韫曦缓缓将衣衫理齐,淡然道:“温六公子倒是个解人,不负‘chūn华’的美名。”

  元明清听他这样说,心下透亮,知道他不yù声张,当下安定,起身退至一旁。

  闻静思笑道:“温公子,你初见我便识破了罢。”

  温庭馥将汗巾收入袖袋,点头道:“不错。我是云老板的主顾,醉不归的酒都是购自云老板的酒坊,每一种我都亲自上京尝过。你与他眉眼间有七分相似,我一见就猜可能是你,又与你擦肩而过,闻到了奇楠香气,这香味去年我曾在云老板那里品香时见识过,就更加肯定了。猜出了你,萧二公子就不难得知了。”

  闻静思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淡淡地道:“难怪能在这里喝到阿云藏的新酒,原来你与阿云竟是朋友。”

  温庭馥轻笑一声道:“我猜出你们来,也不算真本事。萧二公子说我行六,却是难得。”

  萧韫曦坦然道:“殷州温家是百年皇商,到你们这一代,只有温五温六是男子。温家重长幼辈分,父辈的大权是要传给温五的,因而……”说到此处,他笑着撇了一旁兢兢战战的元明清一眼道:“温六公子无需顾及传后之事。”

  温庭馥一愣,笑露了一口白牙道:“萧二公子真是坐咫尺地,知千里外。”他顿了顿,走到窗前,朝下面街角看了一眼,道:“不知下面那个牵了孙儿的老人,是个什么人物?”他这一问,是在考验萧韫曦了。

  萧韫曦头也不回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温庭馥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呆在原地瞪大了双眼。闻静思与雁迟知他甚多,乍一听这样的狡辩,也不禁暗笑起来。元明清本来已憋住了笑,一见温庭馥那副哑口无言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温庭馥瞪了他一眼,无不感慨地道:“萧二公子,真是气势无匹。”两人一来一往,堪堪平手。

  这一段闻香识人就此了结,几人吃了些茶点,又聊过建昌的民qíng,便各自告辞散去。萧韫曦与闻静思回到小院,刚坐下不久,还未说上两句话,温庭馥便亲自来请萧韫曦夜叙。闻静思知晓他心中惦念着做事一年,笑着送萧韫曦出门,取来披风jiāo给随行护卫的雁迟,吩咐道:“多加小心。”

  温庭馥看在眼里,半是玩笑半是哀叹地道:“闻大公子果然贤淑,明清对我若有你对萧二公子的一半用心,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闻静思不知如何答话,萧韫曦眉头一蹙,开口道:“多嘴。走罢。”

  明月未至中天,戌时刚过一刻。

  闻静思写完今日的游记,收齐册子与笔砚,洗净了双手。恰好木逢chūn来续香茶,见他已经写完,提议道:“今日我听说晚间有灯会,少爷要不要去游玩?”

  闻静思点头笑道:“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木逢chūn随即调派了暗卫跟随保护,自己紧跟其后出了院门。

  建昌比不得其他几个州府繁华富足,民风也略略彪悍,但市集上的灯会,却又露出建昌另一种风貌来。红灯高悬,街铺林立,香烟弥漫,路过的男男女女有qíng的成双成对,也有姐妹结伴赏灯,更有几个粗壮的汉子坐在街边酒肆划拳吃酒。

  闻静思随人cháo在夜市中闲逛,偶尔会走近观看有趣的物件,无外乎是文人墨宝,坊间野志,金石雅具,甚至在一位摆卖孩童玩物的摊档前停留了许久,拿起那些已许久未碰的东西怔怔地出神。

  木逢chūn看他这般神色,笑道:“少爷思念小公子了?”

  闻静思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五彩蹴鞠道:“虽说家中有书信往来,毕竟代替不了亲自陪伴。看到这些,不免想念满月儿,cha翅也想飞回家中。”

  那摊主听他这样一说,讨巧地道:“孩子大了就不爱爹娘管束,离开了才知道爹娘的好处。公子不必担忧的。”

  闻静思淡淡一笑,摇了摇手上的蹴鞠道:“要了。”木逢chūn摸出十文钱递给摊主,接过闻静思手中的蹴球。

  夜市上灯谜是常有。有些谜题如名帖大的一张纸挨个悬挂在街边两侧,五色彩纸印照着灯火,分外好看。有些谜题却是与花鸟仕女一起绘在木制宫灯上,火光透过,清清楚楚,极其雅致。闻静思游兴甚浓,站在谜题下略略看了几张,摘下一条录着“只缘一一是相思”的纸笺,走到揭谜处jiāo给题主,满带笑意地道: “豆!”

  那题主点头称对,jiāo给闻静思小小的一个羽毽,被木逢chūn半途接了过去。闻静思又看了片刻,取下一条“简书不见,qíng谊仍笃”,道:“亲!”得了一个竹叶做的蚱蜢。第三条“天涯若比邻”,道:“说长道短!”得了一个香囊。等闻静思拿了第四张过去的时候,那题主已经有些挂不住笑脸了,闻静思呵呵一笑,放下题便走。木逢chūn赶上去与他并排,笑道:“少爷继续猜下去,老奴的手都要拿不下啦。”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街尾,行人骤然少了许多,脂粉气越来越浓,隐隐约约参杂了女子的莺声燕语。闻静思抬眸望去,街尾立着数栋小楼,内里灯火通明,歌舞笙乐传至楼外,二楼露台站着数位彩衣女子,手持花篮,向楼下路过的男子抛洒花朵。两人竟是走到了勾栏艺坊。闻静思不好再继续走近,刚要转身,眼角忽然瞥见两条身影,脚似生了根,再也迈不动一步。木逢chūn见他面露震惊之色,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恰好看见萧韫曦与温庭馥走进勾栏院大门。心中大惊,正想着怎样安抚闻静思,却见他追了几步,又停步不前,面上平静无波,只一双眸子在灯火之下,泛出夏日艳阳照she湖水的波光潋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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