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啦,只剩两间房了。”店老板是一位老实人,没有为了赚钱qiáng留他们的意思,“三位住可能会有些挤,怎么样,要住吗?”
再往前也不知道有没有空位,而且大雨眼看着马上就要来了。景君奚甫痊愈,怕是受不起凉,于是景朔便掏出了钱:“住。”
上楼的过程中,姚岚拍拍景君奚的头:“那么,君奚,就麻烦你和你师父挤一铺了。”
“不,”景朔道,“君奚,你一个人一间房,姚岚,你和我一间房。”
姚岚和景君奚异口同声:“哈?”
“不行啊,师父,”景君奚道,“晚上一个人睡的话,会……”
会梦到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qíng景。
“君奚,你不是说想向我学习,想要变qiáng吗。”景朔蹲下身,摸了摸景君奚的脸,“我六岁开始就自己睡了。而且,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节课。”
景朔站起身,为景君奚推开房门:“有些痛苦,必须自己走过去。否则,伤永远也痊愈不了。”
景君奚一只脚迈进了房门,又回头求救地看着姚岚。
姚岚原本极其反对这样的房间安排,但是听了景朔的理由后,他又是极赞成这样的分配的。
他勾了勾嘴角:“我们就在隔壁,有危险一定会救你的。”
景君奚失望地撅起了嘴,不qíng不愿地进了屋,关上房门。
“到底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看着景朔慈祥的目光,姚岚也跟着一笑。景朔像是做了坏事被他发现的小孩,脸色微微泛红。
“我们怎么办?”景朔脱了外衫,坐在chuáng沿上,“两人挤一挤?”
姚岚故作惊讶:“我以为王爷您一定会让我睡地板呢。”
景朔反问:“你会吗?”
姚岚往窗边的桌椅一坐:“你一个人睡吧,我就这么坐着,也能休息一会儿的。”
景朔瑞凤一挑:“你又想趁我睡着做什么?”
“冤枉啊王爷,”姚岚做出浮夸的动作,差点没五体投地,“这三四个月来,我不就那么两次那啥啥吗。”
景朔看了他许久,躺了下去,背对着他:“随你。”
看着他的背影,姚岚的眼波悄悄放柔:“阿景,谢谢你。没把那两次事告诉皇上。”
景朔的背影似是抖了抖:“你怎知我没告诉?”
“我就是知道。”姚岚的声音轻轻的,就像一曲安眠曲。
“我,”景朔转过身道,“我写完了报告书没给你看,就传回静阳了。”
姚岚道:“我知道。”
“那你……”
“我相信你不会杜撰。”姚岚chuī灭了烛灯,“我说过,你是善良的。睡吧。”
景朔侧过身:“哼,这又是你收买人心的把戏吧。”
你说得不完全对。姚岚在心中默念。
轰――
bào雨倾盆而下。
“娘亲,”小景朔伸出手,抓住静阳落下来的长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连日的yīn雨,让小景朔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好无聊,我想出去玩儿。”
“爹爹去看皇上了,等他回来我们就去清水寺好不好。”静阳摆弄着他的小手。
“清水寺?去清水寺做什么?”
“去清水寺,为一家人祈福啊,特别是朔儿。”静阳把小景朔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祈祷朔儿今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事事顺利。还有,能找到一位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
“爱是什么?”小景朔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爱吗,”静阳道,“爱就是你对着一个人时,心脏砰砰直跳、平静不下来,想要更多地触碰对方的心qíng。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无论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事qíng也会觉得幸福无比。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愿意为了那个人放弃一切。乃至,即使毁天灭地,在所不辞。大概如此吧,我也说不清。总之,你总有一天会遇到的。等你遇到了,千万不要逃避它。因为那是上天赐予你的最美好的礼物。”
静阳脸上浮现出甜蜜的微笑,低声吟唱起来:“赤心许君时,此意那可忘。人生无物比多qíng,江水不深山不重。”
小景朔听不懂这词,懵懵懂懂地问:“娘亲爱爹爹吗?爱到什么程度呢?”
静阳用额头抵着小景朔的额头:“爱啊。爱到什么程度啊……爱到,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随他而去。”
小景朔瞪大了眼睛。听到父母会死,他哇哇地大哭了起来。静阳这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和孩子说这些,摸了摸他的脸,有些焦急地道:“朔儿,别哭了。娘亲错了,好不好。”
之后的事qíng,景朔已经看到过了。
濒死的父亲、决绝的母亲、神秘的药物……景朔被qiáng迫着又经历了一次同样的事,直到小景朔吞下药物的那一刻。
轰――
又是一声巨雷。景朔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惊魂不定地打量着四周。姚岚已经坐在角落里观察他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看到他醒了,才出言道:“梦魇了?”
他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这一句问候听上去格外的轻柔而让人安心。
“无妨。”景朔深吸了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下来。
姚岚站起身,往桌上的香炉加了些莫名其妙之物,然后点燃了香炉:“这是我自制的安神香。你受惊了,此物有助于养神。”言罢,又走到chuáng边,端来了一杯温水,递给景朔,“喝一口,压压惊。”
景朔看了一眼姚岚,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杯子,郑重道:“有劳。多谢。”说完,才喝了几口。温水流入腹中,带走了五脏六腑全都结成了冰的感觉。
“好了。”姚岚也不让他喝太多,几口下肚,便拿回杯子。他亦步亦趋地走回桌子旁,把水杯放下,取来了一块手帕,伸到景朔面前:“擦擦汗,小心别着凉。”
景朔脑子还有些晕乎,摆摆手道:“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姚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管景朔的拒绝,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景朔脸上细小的汗珠。
诚然,两人相处的时候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姚岚今晚的举动,实在是热qíng过头了。
景朔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也有过。”姚岚淡然道,擦汗的手一顿。
“有过什么?”
“冷雨,噩梦,”姚岚把帕子放到一旁,伸手摸了摸景朔的脸颊,“早死的父母。”
他是在模仿母亲吗?景朔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处渗入自己的肌肤,然后淌入心底。他竟然没想到要推开他。
“你的父母也早逝吗?”
“啊。”姚岚脱了外衫,挤到chuáng上,挤进了景朔的被子里。两人面对面,就差搂到一起了,但谁也没想起他们处在的线的对面,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这个清冷的雨夜,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依偎在一起。
“我八岁那年,有人到我家杀了我父亲。全家,除了我母亲、我、我妹妹,上至上一代家主,下至家仆奴婢,无一幸免。我母亲跑了出来,三天三夜不睡不休,把我送到了静阳,jiāo给了今天的厉王北千翎,然后赶回家救我妹妹,最终力竭而死。”
景朔身体一抖。两人的经历竟有相似之处。或许不该说是经历,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我妹妹,被我爹护在自己的尸体之下免于一死,然后被我娘jiāo给了邻家人,勉勉qiángqiáng地活了下来。”姚岚的语气平静得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朔,玖歌,就是我的家乡啊。”
景朔一怔,忽地觉得额头上贴上了一温软的物体。
竟是姚岚亲了他一口,就像母亲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睡吧。”
淡淡的糙药香飘来,不知是檀香还是姚岚身上的香味,景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这就好像,黑暗中,有人轻轻执起你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也在这里。”
看他睡熟了,姚岚重新起身,穿回外衫。
怀里的信开始发烫,烙得他生疼。
又是一个无法入眠的雨夜。
☆、第15章 母仪
次日,景朔醒来时,姚岚已不在房内了。枕边也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景朔抬起手,放在额头上。那柔软的触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总不会昨晚发生的是错觉吧?
景朔穿戴完毕,走下楼,姚岚和景君奚已经坐在楼下等他了。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姚岚正在给景君奚讲授兵法,一本正经,煞有其事,“这是说用兵需慎,一旦打起仗来必是损己损人,所以打仗之前一定要多多考虑。”
看到他下来,景君奚忙站起来,行了个早安礼:“师父,日安。”
景朔刮了刮他的鼻子,看向姚岚。
姚岚难得的没有揶揄一番,嘴角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日安。”
那丹青难绘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了温暖的微光,景朔的心跳就这么漏跳了一拍。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声谢谢,就看到姚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了他位置上摆着的被子,从袖中掏出了两个药瓶,不由分说地倒了许多进去,又向杯子中倒了些茶水。
“来来来,弱不禁风的王爷,把这喝了吧。”他把呈现出诡异黛青色的药茶挪到景朔面前,“保准您喝了以后神清气慡生机勃勃。”
“。……”其动作之果断浮夸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姚岚,你就只会用些成语是吧。”景朔觉得刚刚那一瞬的心悸就是自己的错觉,没好气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噗――”然后整口喷了出来。
景君奚忙递上手帕。
“啊啦啦,都说良药苦口嘛。王爷您这也是,竟然乱喷,太有失体统了。”姚岚晃动着脑袋,“而且都说损人恒久远,一句永流传。用些成语才更有流传的价值不是?”
“那还真是,谢谢了。”景朔咬牙切齿,把药茶一饮而尽,然后先行一步找绝尘去了。
“姚公子,你是故意调苦的吧?”景君奚道,“你方才加入的两种药,一种是用于安神定气的路楠,乃是温药中的上品;另外一种是刺激人味觉的三辛糙。三辛糙常用于调味,遇温药则激发出酸苦辣之味,遇猛药则去苦显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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