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俞世立刻跃身下马,奔进天策上将府。
黎绍和长孙伯毅策马往牧然的住处去,到的时候牧然还没有回来,黎绍坐在清冷的小院里,看起来淡定得与平常无异,可总把空茶杯往嘴边送的举动却bào露了他的心神不宁。
拿走黎绍再一次送往嘴边的空茶杯,长孙伯毅往那空杯里倒上茶水,宽慰黎绍道:“放心吧,牧然顶多也就被人揍一顿。”
黎绍叹一口气,低声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个时候不敢放陌生人在他身边,与他同住的都是皇长姐公主府里的人,没有人敢管教他,也没有能好好教导他的人。”
长孙伯毅将装着茶水的茶杯放进黎绍手里,沉声道:“你没做错,若不是你谨慎,他还能活到今天?牧然的本xing不坏,现在又有你在身边陪着,他不会一直都这么不懂事的。”
“但愿如此。”可若一不小心把牧然教成他这个样子,皇长姐还不恨死他?
“嘭”的一声巨响,因为黎绍和长孙伯毅的到来而紧闭不开的府门被人用力踹开,紧接着就传来一声怒吼。
“他娘的,人都死了啊?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陪在黎绍和长孙伯毅身边的人心里一咯噔,常跟在黎绍身边的几个人只是看了看黎绍瞬间yīn沉下去的脸色,而那些住在这里照顾牧然的人都给吓得白了脸色,管事肖南瞄了黎绍一眼,就赶忙跑到牧然身边,扶住脚步踉跄鼻青脸肿的牧然。
“我的祖宗诶!您少说两句吧!”肖南又附在牧然耳边,低声提醒道,“公子来了。”
牧然一愣,惊愕地抬头便看到了黎绍和长孙伯毅,登时气全无。
“舅、舅舅,长孙舅舅。”乖巧地行了个礼,牧然战战兢兢地站在离府门不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走。
看都不想看牧然一眼,黎绍只抬了抬手,一旁的邓义会意,对牧然露出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容。
“牧公子,先过来上药吧,公子和将军特地从天策上将府拿了药过来。”
牧然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舅舅这是已经料到他会被打了?明明料到了却还留他在那里?那事后来给他送药又有什么用?
肖南急得一个劲儿地推搡牧然,但牧然左扭右扭地,即便被推出一步,也要倔qiáng地再退回去。
黎绍抬头,冷眼看着牧然:“过来。”
牧然抿嘴,看着还是不愿意靠近,但当肖南再推他的时候,牧然却顺着肖南的力道不qíng不愿地向前几步。瞥了黎绍一眼,牧然大步走到院子边儿坐在了游廊的栏杆上。
肖南赶忙跟过去,邓义也拿着药过去,给牧然上药,而黎绍再没说一句话。
长孙伯毅瞥一眼牧然,再看看黎绍,想要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牧然的身上只有些淤青,因此给牧然涂好了药,邓义就回到了黎绍身边。
“启禀公子,牧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看样子是那些外邦人手下留qíng,因而没伤到筋骨,擦上药酒揉一揉那些淤青就散了。”
“那回吧。”话音落,黎绍就站了起来。
再待下去,他保不齐就要揍牧然了。
“等等!”牧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绍,“舅舅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黎绍转头,神qíng淡漠地看着牧然。
“我!”看着黎绍淡漠的表qíng,牧然委屈极了,“你的外甥被人打成这样,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你是长安城的公子,是天策上将的未婚夫,你的外甥却被几个外邦人打得鼻青脸肿,这口气你就咽得下?”
“这口气?”黎绍哂笑,“我并不觉得有气,是你有错在先,却又不肯说句道歉的话,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式给人道歉。还有,若你只是想在我的庇护下过纨绔子弟一样的生活,那来年的科举你就别考了,我会通知几位先生不必再来,平日里若缺钱就让肖南去找我要,你想要在长安城里怎么疯、怎么闹我都能保你,只是出了这个府门之后,别说你是皇长姐的儿子,她丢不起这个人!”
“我怎么就给母亲丢人了?”牧然腾地就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黎绍,“母亲是最尊贵的公主,可如今我被人打成这样却只能忍气吞声,皇族的威严dàng然无存,这怨谁?曾经惊才风逸的三皇子不想着匡扶黎氏,却委身于仇人夜夜笙歌,置家国天下于不顾,叫黎氏荣光不复颜面扫地,如今你竟还说我?”
牧然的尾音还没在地上砸实,眼前便是白衣飘舞,耳畔突然响起“啪”的一声,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三郎!”长孙伯毅腾地起身,奔到牧然面前就将红着眼的黎绍给拉开,抱住,“别生气,别跟孩子计较,恩?”
黎绍气得浑身发抖,连心脏都在抽痛,可偏偏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长孙伯毅带着黎绍远离牧然,轻轻拍打着黎绍的背,可转头看向肖南的目光却是截然相反的狠戾:“让你们在这里照顾他,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是谁教他的这些话?!”
肖南噗通一声跪到在地,脸色煞白:“将军恕罪,属下、是属下失职。但属下可以保证在这个院子里照顾牧公子的人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大概……大概是牧公子外出时碰到了居心叵测之人。”
“什么居心叵测?”牧然嚷道,“你们别管这话是谁跟我说的,他说错了吗?”
“你又知道什么?”长孙伯毅怒瞪着牧然,“若不是你舅舅,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在这里说大话?”
“活得这么憋屈,倒不如死了gān脆!”
“那你就去死,”长孙伯毅冷哼一声,摸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就丢给了牧然,“你若能像你母亲那样宁折不弯,我敬你是条汉子!”
匕首落在脚边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牧然猛地一激灵。
咽了口口水,牧然梗着脖子道:“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长孙伯毅没回话,只挑了挑下巴示意牧然捡起匕首,挑衅地看着牧然。
牧然瞄了一眼被长孙伯毅紧紧抱在怀里的黎绍,弯腰捡起了匕首:“死、死就死,谁、谁怕谁啊!”
“快点儿!”长孙伯毅不耐烦地催促道,“不过就是抹脖子的事儿,像个男人一样gān脆点儿,我跟你舅舅很忙。”
“你、你催什么催!”将匕首拔出鞘,盯着泛着冷光的刀刃,牧然又咽了口口水,“舅、舅舅,我、我真的要刺下去了啊。”
黎绍其实是很想看牧然一眼,可长孙伯毅一手箍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头,他怎么都动不了。
长孙伯毅又道:“别喊你舅舅,你若死了,他也清净。每日来暗杀你舅舅的人络绎不绝,我还嫌天策上将府里的护卫不够,你若死了,我刚好可以把安排在这院子周围的护卫撤回。”
牧然闻言一愣,问长孙伯毅道:“还有人要暗杀舅舅?”
“这跟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关系。”这话说完,长孙伯毅就转回头,贴在黎绍的耳边轻声细语,偶尔还要转头用恶狠狠的眼神催促牧然。
牧然看看黎绍和长孙伯毅,再看看手上冰冷的匕首,觉得自己应该能屈能伸。
缓缓将匕首cha回鞘里,牧然谄笑道:“长孙舅舅,我若死了,舅舅就是孤身一人,那多可怜,我、我还是活着吧。”
“不必,”长孙伯毅斜了牧然一眼,“你舅舅有我。”
牧然被噎住,半晌才玩笑似的问长孙伯毅:“长孙舅舅你说这话就好像盼着我死一样。”
“偶尔,”长孙伯毅毫不留qíng地说道,“看着你舅舅为了你的事qíng焦心劳思却还得不到半分感激,就觉得你不如死了gān净。”
这话他不怕三郎听见。
牧然脸上谄媚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长孙舅舅也没必要对我这么恶劣吧?我记得小时候长孙舅舅十分疼我。”
“对你好有用?láng心狗肺的东西!”
牧然被骂得无言以对,摸摸鼻子,颇有些委屈地说道:“方才是我失言,可我不是太生气了吗?如今我只剩下舅舅一个亲人了,出了事也只能依靠舅舅,我……”
“你舅舅也只剩下你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又为他做了什么?”长孙伯毅依旧按着黎绍,不让黎绍抬头,“肖南,未来的两个月不许他踏出这宅子一步,让他一个人清净清净,若叫我在街上撞见他,我就送他去西北雪山上去,你们也都洗gān净了脖子等着!”
“是。”肖南赶忙应下。
长孙伯毅冷哼一声,将黎绍扛起来就走。
长孙伯毅和黎绍这一走,牧然的慌张就溢于言表。
“肖南,你说舅舅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那一股气消下去之后,牧然就对自己的口不择言追悔莫及,可长孙伯毅连个道歉的机会都没给他就把黎绍给扛走了,牧然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坐立不安,只不过是拧着一股劲儿不肯表现出来。
肖南暗叹一口气,道:“牧公子不必担心,公子不会记恨的。”
牧然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一巴掌扇肿的脸,委屈道:“可是舅舅打我了,他以前从不打我。”
肖南暗想牧然口中的这个以前都是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有黎璃亲自管教的牧然极其乖巧懂事,黎绍又跟黎璃姐弟qíng深,对牧然好那也是爱屋及乌,就算是现在,黎绍会照顾牧然也只是因为牧然是黎璃的儿子。
“牧公子过了今日的生辰就是十九了,早已不是小孩子,该知道有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的,尤其是那些外界的传言,那都是些不了解公子的外人擅自揣测出的内容,信不得。”
“我没有信,”牧然蹙眉,“今天就是太生气了,谁叫舅舅不帮我。”
肖南叹一口气,道:“公子是什么人?若真参与到小孩子的吵闹中,那成何体统?而且今日之事本就是牧公子有错在先,做错了就要道歉的道理,还要属下再教牧公子吗?如今的天下本就已经不是黎氏的天下,公子要立身于长安举步维艰,若再包庇牧公子,旁人会怎么议论公子?”
牧然不语。
他没想那么多。
肖南又道:“牧公子总说留在长安是为了帮助公子、保护公子,可您若一直不长大,如何能帮到公子?就算您成不了长孙将军和雍大人那样的人,至少也请您不要再让公子费心了。这长安城早已不是当年的长安城,牧公子您也不再是公主的儿子,连公子的尊贵都早已不在,您还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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