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误会了。”尤则旭仍很平静,静默了会儿,淡声说,“臣知道公主不会找她麻烦,不说,是因为那是臣的一厢qíng愿。那姑娘门楣不低,断是看不上臣的,这一点臣从一开始就明白。公主您与她,于臣而言都像天边星辰,臣也知道自己的分量。”
“你这人奇怪……!”孟瑜婧禁不住地有些气恼,“喜欢你的你看不上,你喜欢的你又说配不上。你如果真喜欢谁,你就……就去娶她啊!我好歹也是公主的身份,你这般拒我于千里之外,又当着我的面说你配不上别家姑娘,你让我……”她口中的小懊恼十分明显,“你成心让我不高兴!”
玉引听到这儿,忍不住地苦笑。
想想也是,尤则旭这话说得确实欠些考虑。其实事qíng到此地步,他不喜欢端柔公主谁都瞧得出来,适才那番说辞便显得生硬而混乱。孟瑜婧不仅是宫里面的嫡出公主,还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天下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比她身份更高,她喜欢的理应都能得到,若她qiáng要尤则旭当驸马,尤则旭那“配不上”的说法在她身上根本不顶用。
所以,他的想法如何,估计不止是旁人明白,端柔公主自己大抵也是清楚的。无怪她会因为尤则旭的话而不高兴,一个人放低了身份却只换来敷衍,能高兴才奇怪了。
玉引便想上前劝劝,然则走上前刚唤了一声“公主”,孟瑜婧就转身向反方向去了:“婶婶您不必劝,我懂的!”
玉引:“……”
她忙让人去追,可是端柔公主走得很快,宦官跟上去又被她吼了句“不用你们管!”,他们只能停住脚,为难地看看玉引,不知道怎么办好。
玉引摇头示意算了,宦官退到远处,她看看尤则旭:“端柔公主是个好姑娘,你不喜欢不要紧,不该这么糊弄她。”
“我……没糊弄她。”尤则旭皱着眉低下头,“我说实话而已。谢姑娘我配不上,端柔公主我更配不上,告不告诉她……也都没什么差别。”
这话在玉引心头一敲,她蹙眉睇睇他:“你真这么想?”
尤则旭没吭声,玉引上前了一步:“端柔公主是当朝嫡公主,你这么想我不说什么。但夕珍的事那日咱是开诚布公的说的,你依旧这样觉得?”
“王妃我……”尤则旭滞了滞,神色好似有点懊丧,“我也不知道如何说。您那日说的道理我懂,可我总觉得您谢家……”他面色不自然地微微发了白,叹了口气,又说,“我就是一想这事,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她们的。不想委屈夕珍,更不敢委屈端柔公主。这些日子劳您费心了,我日后还是……还是专心办差,成家之事不急一时。”
玉引这才隐隐回过味儿来:尤则旭好像有点儿……自卑?
话说到这个份上,听上去已然不是小心谨慎那么简单了,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低人一头。
可实际上,单论家世出身,他或许配不上端柔公主、配不上夕瑶,但和夕珍能称一句“门当户对”。
他想得太多了。
小半个月后,尤则旭养好了伤,启程前往锦官城。玉引思量之后,给孟君淮写了封信,嘱咐信使加急送去。
末了信比尤则旭早到了半日,孟君淮借着这事,从锦官城中千丝万缕的势力中抽离出来了片刻,放空了脑子缓了缓,jiāo待说:“等尤则旭到了,直接喊他进来。”
是以尤则旭到地方后半刻都没能歇,他径直赶去了锦衣卫在此地包下的宅子,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朱门,走进了最内一进的正屋。
“殿下。”尤则旭单膝跪地,正站在窗前想事的孟君淮侧头一哂:“回来了?坐,我有话问你。”
尤则旭依言坐下,孟君淮想了想,道:“正好王妃有封信刚到,说你前些日子伤病不断,怕你一路颠簸再有个好歹。你一会儿给她回一封,往你家里也去一封,报个平安。”
“……是。”尤则旭有点意外于居然是这么个话题,转而又觉得这估计就是个开场的客套?他便接着等下文,孟君淮续说:“我又有两个月没回去了,你说说府里的事。听说阿礼他们几个总缠着你,各样趣事你说来听听。”
尤则旭:“……”
他就这么感觉很诡异地在屋里跟孟君淮聊了一下午的家常,一直边聊边战战兢兢地等正事,结果直至他告退,正事都半点没有……?
尤则旭直至出了屋门都还在觉得奇怪,扭头瞅了瞅,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又说不清楚这有什么不对。
屋里,孟君淮回思了一下刚才的整个过程,兀自一点头:嗯,玉引说得没错,这个尤则旭是自卑。
他显然是喜欢府里的一群男孩的,算起来阿礼阿祺是他表弟,阿祚阿祐爱跟着一起这么喊的话,问题也不大。可他自己很谨慎,跟他提起这几个孩子,都是“大公子二公子世子殿下四公子”这么叫,就算他一再提他们的小字,他也并不改口。
夕珍夕瑶就不这样,尤其是夕瑶,教训起阿祚阿祐时特别有个姐姐的样子,一叉腰就敢说“阿祚你今天要多练三页字”,什么世子的身份她才不顾忌呢。
夕瑶这样放在外人眼里或许不对,但搁在府门之内,他和玉引都觉得这样挺好;尤则旭则相反,他的做法外人完全跳不出错,但跟自己府里的人这样,多生分啊?
这事是得管管,不然好好一个孩子总把自己束得这么谨慎,迟早要出问题。
孟君淮斟酌了一下,叫了个锦衣卫进来:“尤则旭回来了,近来查到的事你整理好了禀给他,下一步怎么办让他拿主意,写好直接给我看。”
“是。”那锦衣卫一抱拳,退了出去。孟君淮深缓了一息,思绪又绕回手头的正事上。
呵,先前真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个告老还乡的宦官……有些都七老八十了,还这么能折腾。
确实不好办。
.
七条街之外,一座大宅上挂着两个简洁的大字:赵府。
宅院很深,最内的一进院子中空空dàngdàng,正屋的大门紧阖着,门里倒有不少人。
坐在主位的男子老态龙钟,但脸上gān净得寻不到一根胡子。他身形微胖,手搭着身前的花梨木拐杖,看上去就像一坨穿着绫罗绸缎的ròu。
屋中还不时地有新人进来,最年轻的也已是中年。每个人进屋后都迅速地重新阖好门,上前向这位老者磕个头,然后自己去寻自己的座位坐下。
始终没有人说话。人到齐后,才见这老人咳了一声:“都来了?”
坐于右首的男子躬了躬身:“是,师父,都来了。钱五忙着探消息,说迟些时候来给您磕头。”
男子“嗯”了一声,因为拖得长,语声里透出了点尖细。
他也没掩饰这股子尖细,借着这个味儿轻笑了两声:“近来,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朝廷查到锦官城来了,还是冲着咱来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有急躁点的一拍大腿,继而起身作揖,“师爷,这事徒孙不敢瞒您。虽然至今摸不着实证,可飘进来的风声那是真真儿的!有人说是锦衣卫,还有说是……说是宗亲亲自在办!这事可大意不得?”
他又悠长的“嗯——”了一声,睃了禀话的人一眼:“你在京里的徒弟,怎么说啊?”
“唉,没什么实在的话,不敢给您添乱。”那人这般说着,却还是将听到的禀了,“我徒弟说,锦衣卫现下在逸亲王手里,逸亲王近来确实不在京。先前是为皇长子寻药时离开过,后来受了伤,回去将养了一阵,再度离京,这一趟究竟是仍为皇长子还是有点什么别的事……就不清楚了。”
“逸亲王。”主事的老者在嘴里咂了咂这三个字,目光中忽地添了几分凌意,“说起这个人,我倒是想起些别的传闻。”
那人一怔:“师爷您说。”
老者一睃他:“逸亲王上一次离京,受了伤这事,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怎的,一方厅里倏然被他的话震得一冷。方才说话的人愣了愣,而后不由自主地抹了把冷汗:“不太清楚,师爷您……”
“那你们,就先把这事给我弄清楚了。”老者好似有些疲乏地长喘了口气,“我老了,你们谁的门户谁清理。清理gān净了,咱再说别的。”
☆、第135章 隐qíng
厢房里,尤则旭听手下禀完了近来的事,详细思量了一番,提笔写折子。
他先前还没做过这些。上一回出京都是王爷还有上头的千户百户拿事,他一个总旗,gān的是跑腿的活,猛地一要他说说主意,弄得他绞尽脑汁。
是以这一封折子他删删改改的,写了足足三个时辰才算成文。誊抄之后又细读一遍,觉得应该可以,便拿着出了门。
他都没注意到已是深夜,逸亲王门口守着的人只道他有要事禀奏也没拦他,他推门进去向东边的屋子一转,绕过屏风见逸亲王睡着才反应过来,然则已经晚了。
孟君淮被脚步声惊醒,蹙着眉看看他:“则旭?”
“殿下我……”尤则旭滞在门口,后背直冒冷汗,“我不知道殿下睡了,所以……”
孟君淮的目光往他持着折子的手上一定,有些好笑地道:“没事,拿来看看。”
尤则旭悬着心把折子呈上,垂首在旁静等着,脑子里禁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回思自己都写了什么、有没有哪一点写得不对,比被先生问功课可紧张多了。
孟君淮一行行认真地往下读,读到一半时微滞:“你是觉得我们行事过于谨慎了?”
“我……”尤则旭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里面有一段表达的意思是,锦衣卫已入锦官城这么久,那边毫无动向说明他们也没有传言中那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么锦衣卫也不一定要一直用暗查的手段,有时候可以稍微放松一些,略往明面上走那么一点,或许更有利于查事。
但让王爷这般一译……
尤则旭想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君淮一哂:“我白日里也在想这事。近来收获不少但有用的不多,或许至少该同此地官员通个气,让他们协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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