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一拍大腿,“洪青县可不就是遭了大灾吗?半个多月前,一场大水袭来,洪青县的房屋倒了几百间,老百姓不知道死了多少。”
“这样的大灾,官府就不管吗?怎么也该设立粥棚赈济灾民吧?我怎么在城里一个粥棚都没瞧见?”
老者道:“半个月前原也设过粥棚,可是没过几日就给撤了。”
萧少珏奇怪道:“这是为何?”
老者压低了声音说道:“还不是府台老爷的意思!”府台老爷就是知府的意思。他又叹道:“咱们洪青县的余粮,都被运到其他受灾更重的县去救济别人了。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呢,咱们洪青县的粮食,咱们自己的人不能吃,却拿去给别县的人吃?世上没有这个理儿啊!”
萧少珏:“就这么缺粮食?”
“还不是之前那个吃人的总督,谈绍元,本来咱们衡州这边有存粮的传统,可是那位总督大人在咱们这边折腾了一通,搞什么深耕细作,弄得去年的收成比起往年来欠收三成以上,jiāo完了朝廷的税银,老百姓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所以今年chūn天的时候,很多百姓就已经耗尽了余粮了。这死的百姓啊,饿死的占了六停,病死的占了三停,只有一停是真正被水淹而死的。”
萧少珏也叹了一口气,他料想到了这个局面,却没想到qíng况会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
“那县里没有设立了平准仓吗?”所谓平准仓,又称为义仓。本地丰收时,由官府收购粮食放入平准仓库。到了本地出现灾害缺粮时,官府再把仓里的粮食拿出来接济社会。但接济不是免费的,而是采取低于市价、却高于收购价的一个中间价,这个价格可以保证政府盈利,又保证民间获得较为平价的粮食。这就像水库对水位的调节一样,丰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
老者道:“平准仓自然是有的,可是一来平准仓内的粮食本来就不多,根本不够供应这么多百姓分食。而且,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越是有人大发国难财。平准仓放出来的粮食,如今已经被哄抬到10两银子一石了,普通的百姓根本就买不起粮食。一般大户人家肯卖余粮的更是跟着水涨船高。”
萧少珏脸色骤冷,低声骂了一句:“这群狗官!”这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哄抬粮价的行为。
那老者笑道:“咱们洪青县的县尊倒是还好一些,没有把事qíng做绝,小老儿听说隔县的粮食比我们洪青县还要高出一倍有余。”
萧少珏道:“东平府这么多县,洪青县的qíng况已经算是最好的?”
那老者道:“可不是嘛。哎,这样的灾荒之年,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听说朝廷派了一位皇子下来赈灾,希望能拯救衡州百姓于水火之中吧。这几年,天灾人祸,衡州承受了太多太多。”
萧少珏听得也有些心qíng沉重。看到问得差不多了,他便起了身,示意了一下卫彬,卫彬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来,“老伯,刚才麻烦了你这么久,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消息。这个请你收下,些许心意不足挂齿。”
老者看见卫彬拿着的那一锭金子足有四五两重,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吓了一跳:“无功不受禄,我不过和两位贵客闲聊两句,可不敢要这么重的赏赐。”
卫彬一把把金子塞进他的手里,“给你你就拿着,那我们就先走了。”
随萧少珏走出门去。
老者在当铺混迹三十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豪客,忍不住把金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确认这的确是金的无疑。他不由大发感慨,不愧是京城下来跑生意的,看人家这手面。
萧少珏带着卫彬在青洪县又转了转,打探了不少消息,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去了隔壁的一个县,接下来的两天了,萧少珏并没有人带人赶赴衡州城,而是四处微服调查走访,了解qíng况。
又将三百锦衣卫化整为零,全都撒到了衡州各府各县的地界了,让他们联系本地的锦衣卫,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拿到最新的qíng报。他觉得自己对衡州的qíng势了解得差不多了,这才只带了十来个人飞马赶至衡州城。
衡州总督名叫于松。这日正巧赶上他最得宠的第七房小妾过生日,他在总督府大摆筵席,衡州所有的高级官员几乎都来了。
正吃喝的热闹,忽然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总督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于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又怎么了?是不是那段河堤又决口了?还能不能让本官清闲一日了。”
小厮道:“不是河堤决口了,是钦差大人,庆王爷来了!”
☆、第310章 敲打
“哈哈哈!”于松登时笑了,“你他妈的没喝呢就高了?钦差大人到了?庆王爷正护着朝廷的赈灾银子,刚走到松州,到衡州至少还得十天。你他妈唬我是不是?这狗屁的水灾害得老爷我累了一个月了,难得松散一天,这是哪个王八蛋出的馊主意,竟然抬出了庆王爷来唬我?你们怎么不说皇上来了衡州呢?”
他当初听说朝廷派了庆王爷挑头来衡州赈济灾民,心里就打了个突。觉得朝廷大概是想放弃衡州的节奏。庆王爷是谁啊?打仗真是一把好手,可让他来赈灾,就他那个xing子,还不得把衡州的官儿从上到下都给杀个遍呢。
他认真就没觉得庆王爷真有本事赈灾。所以今天说起来也颇不客气。
他说得正吐沫横飞呢,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是本王叫这个小厮通报进来的,怎么,你小子忘了当初想当总督的时候是怎么到我府上装孙子的了,现在你还敢翻脸不认人了不成?”
于松看见眼前出现的这个俊美绝伦的青年,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了,“王爷,我的好王爷,您怎么来了?这也忒快了吧,您这是cha上翅膀飞过来的吧?”
于松就着这么个脾气,那张嘴胡说八道惯了,就是在萧少珏面前也是口没遮拦的,去年谈绍元下台,还是萧少瑜和萧少珏联手把他推上了衡州总督的位置。
于松脸皮其厚无比,抬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王爷,您瞧我这张臭嘴快的,您可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这是天天盼日日盼,就盼着您来帮我一把,度过难关呢。当初以为这衡州总督是个肥差,谁知道上任以来天天给狗娘养的谈绍元擦屁股,好不容易混过去没出什么大事儿,结果老天爷又给我来这一手——洪灾!您说我招谁惹谁了?”
他这个样子,萧少珏也是哭笑不得:“行了,别贫嘴了。本王赶了这么多天路了,每日风餐露宿,正好赶上你给小妾过生日,也能沾你的光吃顿饱饭了。”
他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在场的官员们可都听懂了。
人人汗出如浆。他们并不认识萧少珏,也不敢贸然上前来相见。萧少珏走到主桌主位前面,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一扫桌上的菜肴,笑了。
“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gān连福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嗬,老于,你这总督衙门的宴席还真是丰富啊!着很多东西都是从外地甚至是大梁快马运过来的吧?”
众人立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一时间那么大的一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萧少珏狠狠一拍桌子,“王八蛋!硕鼠!蛀虫!朝廷怎么养了你们这一群混球。你们有没有看看外头的老百姓在吃什么,连口米汤都喝不上了,都在啃树皮糙根,就快要人相食了!父皇为了衡州的灾荒忧心忡忡,为了省点银子,连ròu都不舍得吃了。你们在这里给我大吃大喝,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个儿,你们能吃得下喝得下吗?啊?”
他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大桌,稀里哗啦,到处杯盘láng藉,餐具碎得满地都是。
官员们登时坐不住了,全都离席跪在了地上。
还是于松见过大世面,他又算得上是萧少珏夹带中的人物,他自然知道萧少珏的不满,因此觍着脸解释道:“王爷,王爷,您消消气,衡州发生了这样的大灾,咱们都是衡州的父母官,也全都跟着着急上火。也是忙了这么多日子了,下官虑着大家的这根弦崩得太紧了,这才借着这次的机会把大家叫过来聚一聚,放松一下,接着回去该救灾的救灾,该修堤的修堤……”
萧少珏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于松,你是不是觉得在总督府里搞这么一出很光荣,本王该上折子给你表一功?”
于松道:“别呀,您真上一道折子,我还不得被言官御史骂死啊!”
萧少珏怒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给我跪一边去!”
于松脸色一垮,乖乖地跪到了一边去。
萧少珏道:“于松,本王现在问你,你作为衡州的最高行政长官,你知不知道你衡州一共多少个县受灾,受灾人数有多少?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在此期间又有多少人饿病而死?”
于松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他哪能知道。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只知道受灾的县共有一百一十二个,至于其他的,暂时尚不清楚。”
萧少珏道:“你还知道有一百一十二个县受灾?”他话锋一转忽又道:“东平府知府在不在?”
人群中爬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下官东平知府容青在此。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萧少珏道:“我刚从你们东平府过来,你知不知道东平府一共多少个县受灾,受灾人数有多少?又有多少百姓饿病而死?”
“这个……”东平知府容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萧少珏道:“衡州十二府的知府都来了吧?谁能站出来回答本王这个问题?”
一时间众人全都一片静默,谁也回答不上来。
萧少珏哼了一声:“要搁本王往日的脾气,定然不会轻饶你们,定要处置几个人,以正视听,以慰黎民!”
于松有些忐忑地叫道:“王爷……”
哪知道萧少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本王就暂且记住这个茬,待这次宴席完了,本王再看你们的表现,再有任何差错,到时数罪合一,绝不轻饶。”
众人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位王爷只是敲山震虎,并没有立刻惩罚他们的意思。于松也擦了一把冷汗,走上前来道:“王爷,要不,下官还是命人把宴席撤了吧……”
萧少珏淡淡道:“菜都做好了,撤掉不是更làng费,既来之则安之,本王还能不让你们吃饭了不成,本王没有那么霸道!来吧,都入席吧,吃饱了喝足了,才好开工gān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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