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无不羞惭。
是啊。回望齐牧的沙场岁月,实力最悬殊的一战,是对抗叶昭,足足五倍的兵力,比齐牧广阔得多的领地,当中还遇到了不少问题,如杜灼背后捣乱,方华意yù偷袭,可齐牧赢了。
最艰难的一战,是远征东北。数千里之遥的征途,气候恶劣,环境困苦,一度将他们bī入绝地,可齐牧赢了。
再往回看,安州之战,盈州城被叛军围困,齐军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可齐牧赢了。
反而今次,齐牧统领二十万大军,攻打杜、方的五万联军,他犹如当年的叶昭,占尽优势,以一头大鳌的地位去企图吞并那两条小鱼。
输了。
何其讽刺呵。
过去,也许他们都对殷子夜种种诡谲大胆的想法嗤之以鼻,无法理解,可今日齐牧的这一句话,无人能够反驳。
仅仅是一个殷子夜不在,齐牧营中上下的济济人才,竟都没能发出一点先见之明,提醒齐牧,以避免这排山倒海般的颓势。
他们,确实无言以对。
此后,齐牧为稳固统治,不得不忍痛吐出原已占领的象州之地,退居北方,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一统大业。天下的趋势,就此定格在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上,长达数十年。
尽管如此,齐牧还是没有停下征戎的步伐,只不过最大的遗憾,是再也无法向南方逾越一步。但反过来说,杜灼也好,方景也罢,同样踏不上北境之内齐牧所掌控的区域。
十几年后,齐氏在北方的势力已然根深蒂固,坚不可摧,见时机成熟,齐牧yù进爵国公,加封九锡,遭到沈闻若坚决的一再劝谏。
齐牧的意思,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杜姓天子的江山,迟早要被他收入囊中。唯独沈闻若,明明跟随他几十载,作为他最得力最信任的总理之臣,偏偏要阻止他走上称帝之路。
齐牧知道,沈闻若心中,一直抱存着一个最为纯洁的理想,多年来不曾变过,那就是恢复当初的朝廷,当初的河山。他不愿他那么看好的齐牧成为一个□□篡位的jian佞之臣,他以为,在他苦心而恳切的劝导之下,齐牧能够改变心意。
是他太天真,还是现实太残忍?
齐牧清楚,他与沈闻若的缘分,恐怕是到头了。
“闻若,你也辛苦这么些年了,该歇歇了,放下担子,好好享受余生吧。”
齐牧道。
他没有忘记,殷子夜当年的那句话。
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回应。
决不食言。
沈闻若怔然,良久,良久。
终于,他抬起双手,郑重地,向齐牧行一个礼。
这一拜,包含了太多太多qíng感,无以言表。
拜毕,君臣都没有再说一个字,沈闻若默默地退出,离开。
月下,沈闻若只身坐于亭中,面前,是一杯酒。
子夜啊,子夜……时至今日,愚兄才明白,你何以说,愚兄为的是天下,而你只为一人……
愚兄真乃愚钝,不若子夜远见心明啊。
也罢,也罢。此生,活也活够了。
未能遂志,又何止是我一人的悲哀呢?
子夜,愚兄敬你最后一杯,望huáng泉路上,奈何桥边,你还认得我这位朋友吧。
这一年,沈闻若因忧虑成疾而病逝,享年五十。
关于沈闻若之死,相传的另一个说法,乃沈闻若受到了齐牧的暗示,由此饮恨自尽。
翌年,齐牧一遂心愿,晋封公爵。
又八年后,暮年的齐牧也病倒在了榻上。
做了一辈子枭雄,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毁誉参半,霸业有成,却终究只能割据一方,雄心勃勃,却至死未能登上帝位。遗憾不少,可也硕果累累,在历史无垠的苍穹里,划过了璀璨的一抹辉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卧榻上的齐牧面容憔悴而疲惫地娓娓嘱咐着后事,无关大业,无关政权,而只是一些琐碎至极的日常点滴。
说完了,他满意地闭上眼睛,安详地睡去。
你不在了的这些日子,纵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我身边,环绕我,辅佐我。
可为何,我依旧那般孤独?
因为,没有人,能替代你的位置。
没有人,能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没有。
二十多年了,太漫长了。
恍惚中,面前簇拥着的人都不见了,袅袅而来一抹清瘦的身影,身着朴素的长袍,披散青丝,面带微笑,轻声道,“侯爷。”
他想要开口呼唤,想要伸手触摸。
子夜。
你还是,一如当初,没有改变。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子夜。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这就来找你了。
若有来生,我还愿与你相见。
他攒紧了手心里的那枚腰佩。
这一睡,便永不再醒。
齐牧,享年六十七。
齐牧的长子齐敖,经过数载无所不用其极的夺嫡之战,顺利打败了他最大的对手――同父同母的弟弟齐宛,于齐牧逝世的同年替他完成了一生的夙愿――登上帝位。
登基后,齐敖奉他生母舒氏为皇太后,追尊齐牧为武皇帝,庙号□□。
武,是齐敖对这位父亲的总结。
刚qiáng直理曰武。
克定祸乱曰武。
邢民克服曰武。
帅众以顺曰武。
保大定功曰武。
劈土斥境曰武。
除jian靖难曰武。
安民和众曰武。
克有天下曰武。
睿智不杀曰武。
恤民除害曰武。
赴敌无避曰武。
而后世对齐牧的评价,是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ian雄。
沈暮,沈闻若,则为忠臣良士,王佐之才,未能其志,含忿而逝。
殷源,殷子夜,才策谋略,世之奇士,帷幄运筹,天妒英才。世人誉之二字,曰“鬼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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