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眼睛笑的眯了起来,远远见到萧禹就迎了上来:“萧世子一向可好。”
萧禹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唔……还成,今儿怎么你在这儿?”
陈管事只笑,不答言。
萧禹这才心不在焉的回过闷儿来:“哦,爷糊涂了这是,可不这摊子都得你盯着。……怎么样?今晚上是哪出儿?鼎盛chūn秋,还是劝善金科?”
“今儿个是杜老板的昭代箫韶。”陈管事应声道。
萧禹点了点头,抬头就想往后台溜达,却被陈管事儿唤住了。
“爷……”陈管事儿看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爷,秦老板来了。”
萧禹一怔,说不上意外还是不意外,只是问:“他这人一向懒,热闹都不爱沾,今儿怎么勤着往这儿凑?他要上戏?”
陈管事儿陪着笑:“哪能啊,您还不知道这位,千金难买一句他乐意,这时候,谁敢请他来唱戏。”
萧禹回想了一番秦风的素行不端,觉得陈管事说的甚是有道理,却也一时拿不准秦风这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这在秦管事面前是不好明说的,萧禹不废话,直接道:“他在哪呢?带路吧,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陈管事就等他这一句,忙摆出个请的姿势,引萧禹向后台而去。
两人行至半路,有一搭没一搭的正说着,忽然见前面气冲冲着急上火地窜过一个人形的pào仗,这pào仗一样的爷满面怒气,也不知道跟谁憋出这么大的火儿,若是让他逮到了人使劲发,天都要被他烧出窟窿。
此人在萧禹眼前一晃而过,快的活像准备上天的窜天猴,没等萧禹出声,只给萧禹留了个后脑勺当念想。
萧禹瞧着那后脑勺,愣了一愣,这人他认识,正是前些日子刚被他找过麻烦的肃亲王世子李明远。
只是这什么日子,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第20章
秦风想请李明远票的这出儿大戏,就在今夜。
相比于李明远的火急火燎,秦风永远都那么气定神闲。
西苑这里原本没有足够大的戏台子,都是专门为了招待蛮子而特意新搭的。
戏台子下面权贵云集,在蛮人面前,也不能丢了朝廷的脸面,因此工匠们卯足了劲头,使光了十八般武艺,硬是在短短的时间里搞出来了一副雕梁画栋的富丽堂皇,任谁看了都称奇。
而在蛮人和亲贵们都瞧不见的后台,这条件就马马虎虎了。前台瑶池宴众仙,后台荒凉的可以写上挖坟掘墓的怪谈,也是稀奇。
秦风却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难得他老人家并不嫌弃,此时正面带笑容,悠闲的在后台左瞧瞧右看看,不知是来做什么的,他一派悠然,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优雅的贵气,不慌不忙的姿态与忙着上装更衣乱作一团的伶人们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前台是满朝亲贵、皇亲国戚,再加上一群号称朝廷贵客的不讲理的蛮子,秦风一不是来听差,二不是来票戏,三不是个正经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至此,他就这么大爷一样游手好闲地在后台懒散着,竟然也没有人来拦他。
偏偏所有人看到秦风出现在这里,居然也都见怪不怪,他含笑哼着调子信步前行,时不时还会遇见几个梨园行里的点头之jiāo,规规矩矩地到他跟前来,作揖称他一声“九爷”。
他是梨园行里一朵奇葩,红的快,地位稳,后面站的是看不见也瞧不懂的背景,任谁都不愿意得罪他。
李明远从远处就瞧见了这仿佛逛自家后花园一样的人,故意不肯上前称呼,拿乔等秦风先来见礼,可一连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秦风那边儿已经和第三个人谈笑风生了,愣是没个有眼力见儿一点儿的活人瞧见肃亲王世子,世子爷只好站成一棵风姿卓绝却很碍事儿的人形棒槌。
世子爷难过,世子爷心里苦,世子爷凭借这张布满黑气的脸,换身衣服妥妥儿可以扮包公,连上妆都省了。
和秦风问安的伶人是个小花脸儿,扮上相后已经瞧不出原本长什么样儿,从李明远这里看去只看得出他背影不高,似乎还是个半大孩子。
小花脸儿无知无觉地跟秦风说着话,对背后汹涌而来的冰凉杀气无知无觉,浑然不知肃亲王世子已经用视线在他后背上捅了无数个窟窿眼儿。
如果眼神儿能杀人,小花脸儿早已经死了几个来回了。
秦风笑着和小花脸儿搭了两句,chūn风和煦一般的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朝李明远的方向望了一望,笑容顿时深了几分,低头复又和那看上去就很高兴的小花脸儿不知说了什么,那半大孩子矜持地蹦了一蹦,立刻朝前走了,一边儿走还不忘向秦风挥手:“九爷,那改天儿我去您府上!”
秦风笑着应了,他才罢休了,属猴似的,三步两步就蹿没了影。
秦风含笑看着他走远,无奈又纵容地摇摇头,这才优雅从容地走到棒槌一样的李明远面前,颇懂规矩地行了个礼:“世子爷。”
李明远挑不出错儿,冷着脸哼了一声,拿乔等了这么久,实在憋气,明着不能撒火儿,只好yīn阳怪气,皮笑ròu不笑地扯出一个牙疼一样的笑容:“秦老板好人缘儿,名气也忒大,爷在一边儿冷眼瞧着,您往这儿一杵,无论老少,眼里都看不见别人了。”
秦风知道他是怪自己慢待,听出他语气里带刺儿,只笑了一笑:“世子爷久等了,方才那孩子与我认识,一时多说了两句,世子见谅。”
秦风笑容清浅,提到那半大少年的小花脸儿,桃花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温qíng。
李明远被那倏忽之间的温qíng闪的怔了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都说婊子无qíng戏子无义,这话自然是拿来骂人的,品头论足地平白给人贬低。
这年头,真qíng实意少见,虚qíng假意横流,平常人本的都不是一颗赤红清白的平常心,更何况那风月地名利场里摸爬滚打的人。
台上的悲喜,台下的名利,这些东西见多了,任谁都容易麻木,人qíng味儿这个东西,对普通人来讲都尚且有些奢侈,更别提见惯了浮华与龌龊的人。
这种东西,秦风会有么?
那一瞬间的怔愣与怀疑破坏了yīn阳怪气,李明远沉默了一下,不自觉道:“哦,那……”
李明远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他下意识想问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问什么都不合适,只好不上不下地顿在那里。
秦风微微一侧头,看到李明远混合了迷惑与yù言又止的表qíng,唇角勾了一勾,从善如流地抬起他那优雅修长的手,微微躬身,自然而礼数周全的为李明远引了路:“世子爷跟我这边来吧。”
秦风的神qíng与动作都维持地恰到好处,多一份难免让人觉得奴颜媚骨,少一分就仿佛凸显了轻狂放纵,而他保持的刚刚好,不是卑躬屈膝的迎合,也不是自视清高地疏离,每一分气息都是淡定优雅地从容,仿佛他天生就懂得如此。
李明远将这一切都看进眼里,点点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相携而行,却默默将他每一分动作都看进了眼里。
秦风身在梨园,出身不会太高,待人接物是学得来的,而贵气与风度却是与生俱来,在这方面,后天的修养所占的程度着实有限。
李明远突然有些好奇,秦风那恰到好处的姿态,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修炼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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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沸反盈天兀自热闹着的后台,穿行而过,不多时便将那喧嚣甩开。
此处是前台与后台的夹fèng,工匠糙糙赶出的一处连接前后的通道,进一步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退一步是茅屋采椽陋室阡陌,真真进退两番天地。
李明远皱了皱眉,意义不明地看了秦风一眼,提起衣摆就要跨过。
秦风却不慌不忙,两样的境况似乎并没有给他任何触动。
“方才与我说话那孩子叫小花,是个孤儿。”秦风道,声音不高,却足够让两个人都能听见,“早些年蛮族烧杀抢掠,边境百姓民不聊生,饥荒之年易子而食的事qíng常有,这孩子小时候就被换给过别人家。”
李明远身形一顿,转身猝然望来。
世子爷眉眼端正,其实是一种充满了正气的英俊,鼻如峰,目如星,回眸一望的面容,倒像个纵横江湖,路见不平即相助的侠客。
秦风看着他这突然严肃下来的面容,却笑出了声,语气揶揄地一语揭穿了他:“这孩子确实换给过别人家,只不过他母亲终究不舍得,没等那家人来抱就后悔了。世子爷宅心仁厚,这孩子,不是还好好在这里么。”
“宅心仁厚”的世子爷李明远被他这句话噎了一噎,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儿咸吃萝卜淡cao心,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世子爷只能清咳一声,做出一脸专注来:“后来呢?”
秦风懒得拆穿他那点儿小心思,难得配合道:“这孩子命是捡回来了,但到底家里已经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他母亲某日抱着他在外面乞讨,正巧有个伶人路过那里,他身边缺个侍童,便看中了这孩子,将他买进了戏班子,虽然不见得是好去处,但是他能活命,他家里也因此得了些银两勉qiáng能够度日……再后来,有人瞧这孩子花脸唱的不错,栽培一番,就推荐给南府了。”
李明远闻言,点了点头,真心道:“如此是好。”
秦风微笑,缓缓两步走到李明远身边来,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与运气,有些事,对一个人来讲,不见得就是坏事。有时候挂心的事qíng太多,空惹了麻烦与是非。”
李明远刚听他讲完那些旧事,乍听到这一句,没觉得什么,却在转念之间品出了他的话里有话,眼神登时就是一沉:“你想说什么?”
秦风毫无察觉一般不为所动,一脸无辜:“怎么了?在下可是哪里说得不对了?”
他说的确实对,可如果换个理解,却又不对。
秦风是个装腔作势的高手,台站久了,戏演多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每一个心思每一句言语都可能又真实又别有用心,李明远一时拿不准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还是装作没有别的意思,只沉着眼神,不发一言。
秦风倒是很轻松,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一点儿想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更在意李明远那显而易见的不痛快一般,轻声宽慰起他来:“世子爷,有些事qíng,分明不必挂怀,哪怕像小花这样的孩子,也要感念你肃亲王府一分恩德。”
李明远不搭言,秦风却也并不觉得尴尬,自然道:“若非王爷昔年挂帅平定蛮族,朝廷绝非今日之景,而百姓,怕是要多上许多般如易子而食一样锥心的痛。都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若是无人为将,万里江河岂不是要堆上如山白骨了?从这点而言,上至朝廷,下至平民,都要念您府上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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