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戏游龙_漠月晚烟【完结】(39)

阅读记录

绷着脸的皇帝分外不耐烦,一扬手催道,“快去。”
高才忙应了声,迈开步子就朝后走。
他的判断是对的,幸好他先一步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高才一边儿走一边儿想,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在生气,只有他刚才瞧出来皇帝不仅没有生气,而莫名的心qíng还不错。
这就奇了。
吵架这事儿和别的不一样,别的事qíng都分个高下,赢了痛快输了憋屈,而惟独只有吵架一件事儿,输就是赢,赢就是输,无论谁高谁低,生过的气都是实实在在的。
高才活到这个年岁,还没听说过谁能吵架吵高兴了的,哪怕是吵赢了嘴的小孩子回来都是闷闷不乐的,更何况李煦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帝。
直到,皇帝开口说,熬黑芝麻糊。
这句话说的虽然合qíng合理,但是没头没尾,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恐怕也只会猜皇帝是饿死鬼投胎,口味还不怎么讲究。
旁人当然听不出来,这话说的,原是有出处。
犹记得还是先帝在的时候,肃亲王年纪小,胆子又大,什么祸都敢惹。
跟其他皇子一起上书房,不好好读书,天天欺负兄弟消遣师傅,十足的混账熊孩子。
最过火儿的一次,把先帝赏给太傅的一碗黑芝麻糊里面兑了墨汁儿,吃的太傅大人一天跑了十几趟肚子。
这事儿被其他皇子告到了先帝那儿,先帝勃然大怒,拿来那带墨汁儿的芝麻糊就要给肃亲王灌进去。
如今的太后带着李煦一起跪地求qíng,而肃亲王却梗着脖子一句求饶都没有,二话不说拿过来那兑了墨汁儿的芝麻糊两口喝了个gān净,看的先帝目瞪口呆。
说来也奇,肃亲王不知道是个什么变的,明明是个金贵皇子,却活脱一个铁胃的饭桶,什么不gān不净的东西喝进去也照样就是一盘儿小菜,下酒都不够,那喝的太傅大人跑肚儿的东西进了肃亲王的肚子,就像活蹦乱跳的兔子变成了爬不动的乌guī,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面对肃亲王说太傅“书读多了肚子也不争气“的嘲讽,先帝简直哭笑不得,余怒未消之时大骂:“这小子就跟这芝麻糊一样,闻着香,看着人五人六儿,实际上是一碗黑不溜秋的浆糊。”
李煦从来没有备这种吃食的习惯,如今冷不丁提出来,高才心领神会。
想起这段儿遥远的故旧,高公公觉得这一夜何止有些峰回路转。
御书房的后殿有一道暗门,高才忍着身上伤口的疼,两步快走,恰好赶上来人过来的时候。
秦风含笑的脸对上高才稍微有了血色的白面饼脸,点了点头:“公公jīng神不错。”
高才忙行礼道:“多谢九爷惦记。”
说着,眼神儿却不动声色地往秦风身后瞄去,不期然却又意料之中的瞧到了脸色发涩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不高兴”的肃亲王,以及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一脸纠结的世子爷李明远。
高才不再耽搁,立刻让开了。
三人鱼贯而入,原本刚刚和皇帝吵的不可开jiāo被打入宗人府大牢的肃亲王,在众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又回到了御前。
肃亲王这次不是来吵架的,因此那张牙舞爪的嚣张跋扈通通都成了昨日huáng花,规规矩矩的行为与他昔年往日的二百五行径相比,显得无限娇羞,在御前还得按照御前的规矩来。
肃亲王和皇帝对视一眼,带头跪下:“参见皇上。”
李煦面无表qíng地看了李熹一眼,又瞄了瞄他身后的李明远和秦风,沉着声,威严又听不出喜怒地道:“起来吧。”
三人纷纷站起。
李熹沉默,秦风悠然,李明远依然摸不清头脑。
高才无声站回皇帝的身边儿,低眉顺眼的变成了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
御书房里有着破晓的晨光,光芒透过雕花窗棱的fèng隙,分散成无数缕光yīn穿过亘古不变的肃穆宫堂。
肃亲王李熹面色沉闷,数着那光影被分散开来的寸许之光,开口道:“皇上,那个笑眯眯的小子说,能给臣弟一个明白,臣弟就是来等这个明白。”
御书房内一片寂然,随着似箭光影把一切景物人像都定格成了曾经与永恒。
秦风原本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qíng,听到声响盈盈抬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他天生是个笑颜人,面无表qíng的时候都带着三分飞扬的颜色,一侧头,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世子爷探究的目光。
君与臣,父与子,各自想要各自的明白,御前相见,尤其是刚吵的一团乱麻的御前相见,自然容不得市井泼妇扯皮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
李明远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秦风。
秦风也不说话,偏过的脸上将将与一缕光yīnjiāo错而过,笑容如梦幻又如泡影。
皇帝居高临下,一言不发,不知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根本就不想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秦风一拱手,越众而出。
“皇上。”秦风笑容镇定而坦然地道,“还是由臣来说吧。”
一时之间,御书房内除了高才之外的三双眼睛统统落在了秦风的身上。
皇帝面色紧绷而严肃,闻言抿了抿唇,一挥手,默认了。
秦风行礼谢恩,头还没抬起来,就感受到了肃亲王无声抗议的目光。
肃亲王李熹却是满脸的不乐意。
李熹撇了撇嘴,居高临下地哼道:“于公我是当朝亲王,于私我是皇上的皇弟。本王与皇上说话,说大了是国事,说小了是家事……小子,你又是什么人?本王请教皇上的事,你cha一杠子是怎么回事?”
肃亲王脸上露出那种轻狂的傲慢,话说的也实在又糙又不中听,语气更别提了,直白而言就是直指秦风,你小子还不够格儿根本王说话,趁本王还没给你扣大帽子,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知难而退从来不是秦九爷的风格,顺杆儿爬蹬鼻子上脸才是他的本质,果然一出手就把肃亲王这老刺头震住了。
秦风闻言头也没抬,就着谢恩罢的姿势朝肃亲王李熹一拱手,礼数周全后不等李熹出言嫌弃,变戏法儿一样从袖间掏出一块儿明晃晃的金牌,经年的岁月在这令牌上留下了依旧闪耀的痕迹,金牌上密密麻麻记载的是晋朝开国之时的艰与险,立国之时的忠与义。
“王爷可认得这个?”
李熹方才还一副“老子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脸色立刻变了:“免死金牌。”
“是。”秦风循循善诱地将金牌递到了李熹手里,丝毫不介意让他看清楚,“太/祖昔年颁授四份丹书铁券给四大铁帽子王,这金牌原本不是这般大小,比这大上十倍还要有余,万不可能随身带在身上。只是此物传到王爷一位故人手中时,先帝爱护王爷这位故人,希望能有一样东西随时随地保她平安喜乐,见此物如见先帝。”
李熹脸上那傲慢和狂妄瞬间如碎石一般崩塌,他捏着手里这块小小的金牌,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反复地将此物在手间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猝然去看秦风的脸。
这张脸与记忆中碧玉年华的少女重叠,长在深宫中的女子原本出身将门,十几年的宫廷生活也没有磨去她身上将门巾帼的本真。
犹记得几十年前李熹奉命入伍,尚未出阁仍是少女的故人前来相送,一身短打,长发挽成利落的发结,居高临下的骑在骏马上慡朗而笑,英姿飒慡。
“我以后要像七皇兄一样,做个上阵杀敌的将军,为我晋朝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后来,他这位故人果然不得了,天下少有男子比得过她的智勇双全,盗信牌,调禁军,助今上得这盛世天下。
桩桩件件,漂亮地像戏文中空口白牙chuī出来当不得真地演绎。
再后来,十里红妆美人嫁,芳姿美名动京华……
几十年后的如今,言犹在耳,只可惜伊人已去。
李熹皱着眉,眼中透出一种混合着怀念与不可思议的表qíng:“平阳……”
他叫了这一声,后知后觉一样地复又去看秦风的脸,恍然大悟之下竟然有一种震惊的喜悦:“小九儿?……你是平阳和长安侯家的小九儿?你还活着?”
秦风抬起头来微笑,阳光穿堂而过,略显暗淡的笑意模糊在那猝然的一方明亮之外。
“舅舅,外甥替母亲,谢过您多年的惦念。”

☆、41.第 41 章

殿内诸人,皇帝的脸色最平静,显然早就知道;肃亲王的脸色最不可思议,显然是刚刚才得知。
李明远脸色不尴不尬的夹在这两位中间。他得知此事的时候要比李煦晚很多,又没比李熹早太多,因此既酝酿不出他大伯那坦然的不动如山,又装不出他爹那震惊的猝不及防,脸上的神色实在不好控制,处在一个“表qíng少了就是装bī,表qíng多了就是矫qíng”的艰难fèng隙里。
世子爷深感世事艰辛无常,只好挣扎在尘封的记忆里回想那些似是而非的真相。
孩童的记忆到底有限,李明远还恍恍惚惚记得,他姑姑平阳公主有着倾城倾国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名,也记得平阳公主家那个人jīng一样的稚子,然而他们的面容,都是记忆深处灰蒙蒙的尘埃。
姑姑家的小九儿丢失的时候,朝野震惊,当时动静闹的极大,皇帝封锁九门,命京城禁军不分昼夜地全城搜索了多时,饶是这样,那孩子也没找回来。
那孩子就是秦风吗?
二十年光yīn恍然如梦,于醉生梦死之人,不过弹指一瞬,而于颠沛流离之人,坎坷若百年孤影。
李明远望着秦风随时都笑着的眉眼,却仿佛从中看出了随命运逐流的凄苦。
这种感觉很微妙,世子爷打死也不肯承认那是一种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的负罪感,虽然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曾经的色/yù熏心简直无可救药。
他看到秦风舞台上颠倒众生的光鲜,却无法想象他如何接受从天上到深渊这样落差的转变。
他曾经问过秦风,为什么要做伶人。
秦风彼时眼中光影流转,说,有人要负责一帆风顺,有人要负责坎坷不平,人生如戏皆是命运。
现在想来,不过都是满嘴荒唐言,心酸泪流来流去也只流进心底最合适。
他的路分明不是他的决定,他只是别无选择。
秦风这人,他的风姿卓绝都是天生,却跌落泥淖成就了别的用处;他的流离失所本不该有,却在暗处成就了他看不见觉不出的磨砺。
早就觉得他身上有超脱身份的高贵与无双,那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与生俱来。
那些曾经的错觉如今看来也确实都不是错觉,丹书铁券持有者平阳公主膝下的独子,长安侯府独一无二的小侯爷,何等远离熙攘红尘的天之骄子,如果顺顺利利的长大,即使是顽劣不堪的品xing也左右不过是个人中龙凤,蒙着眼睛昧着良心在朝廷上胡说八道,也能口沫横飞的载入史册做个名垂千古的栋梁。

52书库推荐浏览: 漠月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