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一点儿也不担心乌云夫人会轻举妄动,径直与她擦肩而过,一把扯烂了那故弄玄虚搭起的罗帐,裂帛之声仿佛垂死之人最后挣扎着求生的悲哀回响。
罗帐后,那雕龙刻凤、气派万千的紫檀金銮宝座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分明是一把龙椅。
世子爷在不远处看的直皱眉,正经身份还没闹明白,这女人倒是提前母仪天下了,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心急还是心大。
不知是哪位高人远在京城,天降神兵一般摊上了这猪一样的队友儿。
秦风站在那椅子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还伸手摸了摸,微微一笑:“别的不论,这做工倒是挺好,等夫人用不着了,我还是遣人搬回府上好了……啧,世子爷别这么看在下,肃王爷在前线用钱的地方多,咱们在安定太平里,能俭省就俭省。”
李明远:“……”
他不说,连世子爷都不知道,这在台上婉转唱着“似水流年”的名伶秦九爷,还挺懂过日子?!
秦风一一拂过那出云的龙,盘旋的凤,终于将那被他扯下来的罗帐一把扔在了这金huáng的龙椅上:“您的志向到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远大一点儿,只不过,您这志向,您那位身在京城殚jīng竭虑的兄长可曾知道?”
乌云夫人猛然一愣,猖狂与嫉妒之色纷纷如cháo水消退,顷刻之间真正白了脸色。
☆、第75章 8.14
乌云夫人qiáng硬着摆了半天的架子,此刻终于有几分崩塌的迹象,求助似得看了李明远一眼,却只在李明远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怀疑与满面的莫名,顿了一顿,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愣了一愣,后知后觉的歇斯底里:“蓝采!”
隐形闭嘴躲在一边装哑巴到底不是本行儿,蓝老板终于藏不下去,只得露面。
他算是骑虎难下,被秦风绑着拖着地见证了那些本不该他知道的事不说,更是心念电转地发现,景异尚在京中。
当初他召走景异的时候,说的是“什么皇帝遇刺需要当世神医入京中保驾”,现在想来都是胡说。
秦风算无遗策,早先那步步为营的权谋尽出,分明就是为了等着如今这一刻!
一方面捏着自己在手中不得脱,一边bī着景异在京中不能离,相互辖制的手段用的高明。
蓝采心里愁苦地无人可说,面上只好qiáng装出几分失望之下的淡然:“师父早就将他的意图告知与您了,希望您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是您不肯听。”
乌云夫人还要说什么,却被秦风一挥手挡住了。
“乌云夫人倒是好兴致和人叙旧,在下却没有什么时间了。”秦风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却让乌云夫人猛地回过头来看他,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秦风走回到乌云夫人身边,往袖口中摸了摸,半晌,摸出来一个新誊抄的册子,递给她:“有些事qíng,您也许还是想要一个答案的……这就是那个你炸掉江陵河堤一怒水淹村庄也没有找到的东西,也是他最后想要保住的东西。”
乌云夫人皱紧了眉,诧异的神色在紧绷的面色上几起几落,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有发出一言,只是一把夺过了那本不算浅薄的书册。
书册中的墨迹明显很新,些字迹潦糙了,在江陵湿冷的冬季,后面的墨迹都没有gān透。
乌云夫人翻开第一页时面色大震,越翻越快,没有一会儿,就猛然翻到了最后。
熟悉的名字与前尘往事随着新誊的墨迹越来越清晰,她的声音却酸涩地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秦风面色从容,无风无làng:“江陵刘家村之事,我当你一报还一报,天下不需要鬼神的传说,记住天灾就够了。”
乌云夫人双手抓紧了那本册子,冷哼道:“还有呢?”
“山河会之事我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江陵城的孩子无辜,既然你们灭绝人xing,那就免不了我费一道手儿来替天行道。”
乌云夫人脸上冷意更深,咬牙道:“继续~”
“你暗中cao纵蛮部贵族,挑起他们的贪婪与战意,妄图陷中原于兵燹之祸……您的想法儿很好,很可惜,太心急了一点。无他,如果能gān脆果断一点地早日截杀肃亲王,如今朝中无将,早已兵败如山;或者你再优柔一点,肯耐心再熬几年,等肃亲王与皇上兄弟彻底反目借刀杀人,也是妙计。……您都没有等到。”
乌云夫人得意一笑:“哦?还有呢?”
秦风抚平了方才因为取东西而微微褶皱的衣袖,笑了笑:“没有了。”
“是吗?”乌云夫人的笑意僵硬了一下儿,又迅速换成了全然的恶意,“你不问问你母亲平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柴火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乌云夫人的脸上,那张保养得依旧只如四十许人的面容此刻显得平白有几份狰狞:“明明她只是人臣之女,凭什么只因为全家死绝就能位尊公主?!而我明明是正统皇室后裔!却要窝在那虎láng窝一样的蛮族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地去谋取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
秦风毫无反应。
反倒是站在他们身边听了许久的李明远骤然听闻此事,冷然肃清了眉目:“你说什么?!”
乌云夫人眯眼看了他一眼,将那本方才抓在手中的册子啪地一声掷在了身后的矮桌案上,满是戾气道:“是啊!是我!我就是想让她尝尝家非家,国非国的滋味,我就是想让她的孩子也像我年少时候一样尝尽颠沛流离、失却所有风光无限的尊荣!”
李明远眉头皱紧,猛然想到了那些囚笼之中或奄奄一息,或人xing已绝如行尸走ròu的幼童。
他一想到秦风在多年之前,很可能也是那些孩子之中的一个,就无端觉得怒不可遏:“你这个疯子!”
乌云夫人呵呵一笑:“是啊,我是疯子!你是……肃亲王世子李明远?”
世子爷冷哼一声,没有搭腔。
乌云夫人皮笑ròu不笑:“这普天之下,谁不是疯子?也许你在某一天发现,你自己也是个疯子呢?”
李明远顿了一顿:“你什么意思?”
乌云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李明远,李明远也沉然看着她,发现她的眼中有跳跃着的,不祥的火光。
她骤然失笑,因为笑容绽放的太快,那早就承受不住多余表qíng的垂垂老去的面容终于猝然爬上了皱纹。
“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毫无防备的坐在这里,由得你们这些huáng口小儿来兴风作làng吗?”
李明远猛然屏住了呼吸。
“那香有问题!”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李明远脸色白了一白,仿佛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空旷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柴火燃烧的声音忽近忽远。
细碎断续的脚步声突然而然地从四面八方缓缓靠近,李明远含混地朝高台之下一看,竟然发现,不知何时台下的形势竟然已经骤变――手持长刀的兵勇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包围了这里,每个架刀的影卫身后都站了四五个手执长、枪的兵卒,那两个挽弓的影卫也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一动都不动。
就连蓝采面前都有两把连弩对准,导致蓝老板一脸yīn郁地沉着脸,皱着眉,却不能轻举妄动。
众人之中只有一人身材球形,竟然还穿着官服。
鄂州巡抚蔡仁!怎么忘了这孙子!
世子爷咬牙切齿,只想把那圆形的人ròu团子当蹴鞠,又想着这要是战乱年代,凭着此人开个包子铺都够三天不用油。
见李明远脸色微变,乌云夫人的笑意越发张扬,却不再管他,缓缓走向从刚才就不发一言的秦风,“人人都以为你母亲死于风寒,恐怕连太医院的那堆糙包也都这么认为的吧……呵呵……那种香产自西域,我费尽心思才求得那一丁点儿,炼成香药后就更少了。夫人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那母亲日夜在房内焚烧这种香药安神,一日两日自然不觉,而如此百日,香药之毒由皮肤一点点地直至骨髓,药石不及……怎样,是不是和你母亲那巾帼英雄的形象,很相称?”
秦风面无表qíng地静静看着他,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捏出关节儿的声响,复又毫无知觉的松开,神qíng自若地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那你如今的香里有什么?”
乌云夫人志得意满地扬起了手,遥遥对着高台之下,做了一个只有蔡仁看得懂的手势,示意他出去守着,这才意气洋洋地对秦风道:“对付你这rǔ臭未gān的小儿,还用不上对付你那死了的娘这般的小心翼翼……不过是些迷,香而已,可怜你离开我手下多年,若是能再多几年,总该被训练的能对这东西毫无反应。”
秦风轻笑:“是我失策了,受教。”
乌云夫人负手一笑,走到他的近前,手中翻手就是一把蛮族女子才用的弯形短刀,架在了秦风的脖子上:“你是不是以为你差一点儿就得手了?可是我总觉得,既然你已经两只脚都彻彻底底地踏进这梨园行儿,不陪你唱这一台铿锵的戏,就趁不上你这粉墨登场的身份……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
李明远在他身后仍然站立,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前方。
秦风僵直如木,被刀架在脖子上,锋芒尽出的利刃已经割破他脖颈之间细致的皮肤,他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仍有心qíng与乌云夫人闲话家常:“我还想求一个明白。”
乌云夫人yīn冷笑容里涌动的是一触即发的杀意,眼神一沉:“说!”
秦风桃花眼中明光灼灼:“杀了我之后,消息会传回京城吗?”
乌云夫人没想到他在这种qíng况下还有心qíng问这种问题,只当他穷途末路,皱眉道:“自然!”
秦风微笑:“我猜……京城已经安排好了一场空前的大戏,处置了我的消息传回,或者控制了世子爷的消息确凿,这戏才会盛大开场……只是,开锣的人,与压轴的角儿,都不会是夫人你了。”
乌云夫人闻言一怒,手下的刀又重了几分,鲜红的血已经顺着刀刃流出:“你想说什么?!”
“夫人,你的香太重了。”秦风笑道,“常年用眼过度的人会失明,常年用耳过度的人会失聪,人总是被蒙蔽在一中理所当然的判断中的时候,就会失去最基本的戒心……您常年用着各种熏香防备这个算计那个,就从没想过自己的嗅觉也会有失灵的一天么?”
乌云夫人骇然一顿。
秦风笑了笑,一双眼毫无畏惧之色地与她对峙:“一别经年,中土故地已经物是人非,您还闻得出,您的香里,究竟是千日好,还是百日红?如果您闻不出来,那究竟是谁自从您离了蛮部,就想要您只有百日之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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