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以祭奠之日便定在龙锡的七七。一切都布置妥当,宫里早来了旨意,言说这一天皇上和惠妃娘娘会亲来祭奖,就连皇后太子以及其他王爷贵妃群臣等,也都会到场。
而韩作亭等人的行刑之期,亦定在七七的前一天。皇帝在朝堂上就对群臣说了:自己的儿子是因为这群jian佞而死,所以他就在儿子七七的前一天杀这些jian佞。这样即便到了儿子灵前,也可以jiāo代。
当皇帝说到那一句「这是我身为一个父亲,唯一能够为被害的锡儿行使皇帝特权的一件事」时,满朝上下文武群臣,莫不泪下如雨。
行刑的那一天,左雁亭也来到法场边,他穿着一袭素白的衣服,发上系以一根白色缎带,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法场边,看着那些跪在高台上的死囚。
他的双眼she出qiáng烈的仇恨的光芒,双手死死握住龙锡给他的玉佛,喃喃道:「锡,他们要被行刑了,这些渣滓,就要被处死了,先是斩首的一批,然后是腰斩的一批,再然后是车裂,最后就是那几个罪魁祸首,要被千刀万剐的。锡,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你常说我就是一个书生,琴棋书画,吟风弄月才合我的身份。」
他顿了一下,方又切齿道:「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看到底,看到刽子手刮最后一刀。不然我平不了心中的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我恨他们恨得寝食都难安,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一定还会在一起,就算我……我没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也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但是这一切……都被他们毁了……毁了……」
他抬起袖子,一把擦去脸上的眼泪,决绝道:「锡,你要陪我一起看,你要支撑着我看完,一定要支撑着我看完这一切,我以后才不会活在对他们刻骨的痛恨中,你一定要陪我看完……」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三声点pào响起,紧接着监斩官扔下签子,刽子手手起刀落,十几颗人头一齐滚落在地。
左雁亭瞪大了眼睛,直到那些人头在地上汩汩的向外冒着血,他才舒出口气,缓缓闭上眼,一行泪迅速涌出,滴落,没入他的衣领中。
接着又是腰斩之刑,车裂之刑,惨叫声与求饶声不绝于耳。当看到最后的刮刑时,那凄惨的嚎叫声直入云霄,许多妇人孩子都掩面而去,法场边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男人。
左雁亭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站立着,他的手心里仍是紧握着那尊玉佛,紧紧的握着,他的眼睛还是瞪得很大,嘴唇紧紧抿着,面色苍白如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滚落,他却浑然不觉,眼泪却是早已gān涸了。
从法场边走过来几个男人,都是样貌异常清隽举止从容优雅的。其中一个约五十岁的男人看了看左雁亭,忽然叹了口气。
另一个男子上前,也看了左雁亭一眼,才轻声道:「这场面太残酷了,鼻子里都是血腥味儿,你一个文弱书生,受不了的,还是回去吧。锡儿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左雁亭被那句锡儿唤回了神智,他转过头,认了一下才认出说话的人是太子,而那个中年人,竟是皇上。之前为了山林县的事qíng,他以糙民之身在大殿面君,所以认了出来。
当下就要参拜,却听太子温言道:「不必了,我们只是陪父皇微服过来,这里没有什么皇上王爷大人。只有一个父亲和几个兄弟,还有锡儿的朋友,就不用多礼了。」
左雁亭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去,就维持之前的姿势继续看着法场。太子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皇上一眼,摇摇头。
一行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一直等到行刑完毕。左雁亭直到看着那些家人把尸体都收回去,已经有人在收拾法场了,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玉佛,喃喃道:「锡,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皇上和太子等人都担忧的看着他摇摇yù坠的身子,看他荏弱的身体抖得厉害。龙典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却被左雁亭拒绝。他就一步一步的,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往回走。
这时有几个小厮和丫鬟从旁边的茶馆里走出,搀扶住他,原来都是王府中的下人。虽然他们也恨这些人渣,但他们看完腰斩就不太敢看了,随人流散到茶馆里。锦娘是最了解左雁亭此时心qíng的人,所以命令众人不许去打扰他,直到看见他往回走,步履维艰,这才和其他人一起走出来扶住他。
站在岔路口的皇帝和皇子王爷们静静看着那一群渐行渐远的人。忽听龙楚叹了口气道:「唉,也怪可怜的。奇怪,我听说这个人,之前九哥好像是qiáng占了人家的,怎么现在对九哥却这样的深qíng。」
龙篆哼了一声道:「你去信那些谣言,你看看他,那像是被qiáng占了的人吗?市井间不过就是爱嚼舌头根子,尤其是咱们的舌头根子,但凡有一点点事,他们就会歪曲事实无限夸大……」
他说到这里,看见自家父亲的脸色不太好,便垂下头,什么也不说了。
深夜的房间内,只有月光泻满了屋子。
这里是龙锡的卧室,在左雁亭住在王府的期间,他和龙锡晚上就是住在这里的。
此时他静静的倚在chuáng上,房间里一切的东西都还是老样子,唯独身边没有了那个人的温度。
左雁亭睡不着,他不想去想龙锡,可是他阻挡不住脑海中那些cháo水般的回忆。
最后他绝望了,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暗暗的想:我还是想一想以前的事吧,那些我还恨着他的时候的事。
于是他就想到了最初那一次龙锡qiáng占自己的时候,他想着那些欢爱,脸孔奇异的泛起了红cháo,可是最初那些刻骨的仇恨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最后他想起龙锡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他说自己是他的人,永远都属于他的人。
不要……不要再想这些了。左雁亭疯狂的甩着头,那些令自己切齿痛恨的qiáng占语句,此时竟然都变成了最甜美的海誓山盟,只是,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对自己说这样霸道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这样说了。
好容易平静下来,记忆开始继续,他又想起在温泉里,龙锡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雁亭,你的皮肤真细真滑啊,最美的少女也不过如此。只是美中不足的,便是太瘦了,抱起来不甚丰满,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会给你好好进补进补,你不是说你从小身子就不好吗?这次我叫一个御医中的好手来好好瞧瞧,开一些温补的药善。」
左雁亭微微的笑起来,他忆起那时龙锡脸上带着的是痞子一般欠揍的笑,自己有没有打他,好像打了,好像又没打,那时候自己对他还是有一点惧怕的。
真是奇怪,打没打虽然记不清了,但对方说过的话却是那么清晰。他又伸手缓缓摸向脖子上的玉佛,一下一下的摸过去,慢慢道:「锡,我想进补,好好的进补,把自己养得胖胖的,到时候让你抱着,一定很温暖很舒服。如果我养胖了,你就回来,回来抱我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都滑倒在chuáng上,将脸埋进枕头,一丝呜咽的哭声泄露出来:不会了,不会再有拥抱了,我知道的,不会了……龙锡,你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回来……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了就不用承受这些,我不想记起,可更怕遗忘……
呜咽声持续着,一直持续到四更天。锦娘和另一个叫做青岚的丫鬟在外边値夜,听见这哭声都忍不住痛得心都揪起来了。但她们却无能为力,若不让左雁亭哭出来,只怕他会被活生生的煎熬死。
就在左雁亭在屋里痛苦不已的时候,在不远处的皇宫中,皖霞宫里,也有一个人在放声大哭,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原本美丽高贵,此刻却是披头散发眼睛红肿,所有的气质都dàng然无存的女人。
「皇上,你要为锡儿做主,为他报仇啊。他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死的,你不能让他白死,不能让他白死。」
惠妃捂着心口,几乎整个人都是倒在了chuáng边。后宫的女人失去儿子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尤其是那样优秀的一个儿子,她怎么可能不悲痛yù绝。更何况,龙锡和她的母子感qíng虽不深,然而那是血ròu相连的至亲,所以她这样撕心裂肺也就不足怪了。
「朕不是已经处理了吗?那些人该杀的杀该刮的刮,这已是极刑了。」皇上叹了口气,扶起可怜的妃子:「你是锡儿的母亲,心痛难当,可朕也是他的父亲,难道朕的心痛会比你少吗?」
「锡儿那么优秀,一向得皇上器重,怎么这么巧,下了趟江南就送了xing命。」惠妃呜呜咽咽的哭着,这时候仍不忘一语双关。
皇上对这种后宫手段也是清楚得很,不过想到爱妃丧子,心中也是难过,因此也没追究,只是沉声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朕已经详查过了,此事皆是韩作亭一人所为,与皇后和太子没有关系。更何况太子之位早已定了,朕又从未有过废太子的意思,他们兄弟的感qíng又向来很好,太子与皇后没有理由要去冒险杀锡作。」
「惠妃,你悲痛过度之下生出这些猜疑,朕可以原谅。但你是明白人,这其中的道理,仔细想一想,朕相信你还是可以想通的。」皇上的声音微微严厉起来。惠妃缩了下身子,哭声小了很多。
「是,臣妾明白,臣妾一时悲痛过度,就像失心疯了一样。」惠妃毕竟是在宫里大风大làng走过的女人,立刻就明白自己太失态了,若不是有丧子之痛这个理由,只凭刚才那句话,就足以让她进冷宫,甚至被赐死。
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涔涔,态度也就收敛了许多。皇上又宽慰了她一番,是夜就在皖霞宫里歇息。
「皇上,锡儿这样孤零零的去了,他因为身份,还一直没有定个王妃,臣妾担心他在yīn间没人照顾,他……他死的冤,死后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在chuáng上,惠妃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是啊,锡儿是可怜,朕派了几拔人马,都没找到他的尸首,没办法,那悬崖下是个大漩涡,鹅毛糙杆下去,瞬间就沉了底。所以尸首是注定找不到了。朕也不能为了一具找不到的儿子尸体,就罔顾那些士兵们的xing命啊。他们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惠妃听到这里,知道丈夫已经是在间接的告诉自己,不可能让人给龙锡殉葬了,让她少打这个主意。只是她怎么可能甘心,哭道:「皇上,这道理臣妾懂,臣妾也不求别人为锡儿殉葬,然而臣妾听说,他有一个倾心爱着的人,连他的玉佛,都给了那人。臣妾想,既是锡儿心爱的人,他又爱锡儿,不妨就让他去陪了锡儿吧,虽然是个男人,但只要锡儿不孤单,喜欢他就成,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求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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