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冰苑很轻柔的去取苏留衣手中的扫帚,告诉他今天的活gān完了。可对方却不肯放手,最后静月忍不住将扫帚夺了下来,然而苏留衣忽然就像疯了一样,拼命的去夺那扫帚。
静月吓得连忙将扫帚递给他,他就这样用一只手握着扫帚,另一只手明明已经垂了下来,他却也执拗的把手腕放在扫帚上,就这样在众人的视线中,一级一级台阶的继续扫着。
这一回没人再敢阻止他。江上帆的眼前已经模糊了,只是因为自己的报复心,只是因为那莫名的仇恨,他竟然就毁掉了自己和留衣原本可能得到的幸福。怎么能够相信,面前这个行将就木的木偶,便是他那胆小羞涩,温顺可亲的爱人。
就这样一个扫着,一个跟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看到苏留衣扫到了最后一级台阶,此时天已经全黑,江上帆想起若是以往的苏留衣,现在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扑进自己怀中了。
但是现在,对面的人却面无表qíng,他把扫帚放下,转身木然的往园外走,一边似乎是咕哝了一句什么。
江上帆和冰苑芳糙静月连忙跟上,几乎是贴着苏留衣的身子了,才听到他嘴里反反复复咕哝的是:「睡觉了,去找阿帆了。」
「留衣……」江上帆忍不住就又叫了一声,但是叫完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说「留衣,我就是阿帆啊,是你的爱人阿帆。」可是他想起那一天,当苏留衣慢慢脱下大红的喜服后,他喃喃的说过「王爷只是王爷,不是我的阿帆。」
江上帆知道,从云英以真正新娘的身份出现开始,从自己完美的施行了那个报复计划开始,那个在苏留衣眼中,被小心珍藏着,爱着的江上帆就已经消失了。现在的自己,对于爱人来说,只是王爷,或许,在此刻的苏留衣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包括冰苑,静月,芳糙,这园中的一切,在对方的眼里,都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江上帆就这样跟着苏留衣懵懵懂懂的走着,他头一次发现,现在的苏留衣,竟然如此的勇敢,不怕黑,不怕跟在身后的人,也不怕夜里瘆人的猫头鹰叫。这些,明明都是他以前最怕的。
胆小的反而变成了自己。苏留衣每走一步,都令自己的心重重跳一下。江上帆知道自己在害怕,不,不是害怕,是恐惧,他怕苏留衣以后就永远活在这个被封闭了的躯壳里,再也不肯醒来。他怕苏留衣一旦醒来,就会决然的离开自己。他怕幸福从此后就再也无法挽回。
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苏留衣进了一个房间,江上帆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下人房,就是之前苏留衣刚进府的时候,分给他的那间下人房。
「王爷,晚膳就摆在这里吧。」静月了解主子的心qíng,江上帆点点头,她就和冰苑芳糙出去,不一会儿,几十个丫鬟抬进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大食盒,于是一样样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从食盒里被端出来。
也幸亏王府对待下人向来不错,这房间也不小,不然单这张桌子,屋里就摆不下了。那江上帆凯旋归来,这顿晚膳的丰富也就可想而知。
「留衣,去吃饭吧。」江上帆走过去,轻轻扶起坐在马扎上呆呆的苏留衣,一边问静月道:「派人去请御医了吗?」
「江永亲自去请的,想必就快到了。」静月说完,眼圈儿就红了,难过道:「怎么……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连疼都不知道了呢?」
江上帆心中一痛,轻轻抚着苏留衣的头发,哽咽道:「留衣留衣,你……你是心痛成什么样?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早知今日,我……我当初就不该让猪油给蒙了心……」
一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苏留衣的头发上,烛光下一闪一闪的亮着,忽听冰苑道:「王爷,御医来了。」
江上帆擦了眼泪,将御医让过来。其实病症很简单,就是个骨折,因此开了方子,又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用两块木板将手腕子夹住了,那御医就告退了。
江上帆拉着苏留衣来吃饭,出乎意料的,他却不肯动,好不容易给拽到了桌前,摁着坐在椅子里,他却像是陷入陷阱的野shòu一般惊慌吼叫起来,江上帆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拼命挣扎,最后到底离开饭桌,仍坐回自己的马扎上,这才安静下来。
没有语言能够形容江上帆此刻的心qíng,他看着平静下来的苏留衣,一向都是冷酷深沉的人,竟然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泪流不止。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次的报复,给苏留衣的伤害竟然会这么深。他封闭了自己,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啊啊啊」的叫着。
「王爷,留衣一直就是这样子的,好在……好在人总算还活着,这就有希望。」冰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除了这一句空泛的安慰,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话了。
「可是留衣他不肯吃饭。」江上帆无助的看着冰苑:「怎么办?是不是我回来了,他就不肯吃饭了?」
冰苑叹了口气道:「平时他吃的也不多,且吃的都是下人们的饭菜,有一次过节,给他添了几个上等菜,结果他把下人的菜吃完了,那些上等菜也都好好的放在那里。总之,现在的留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谁也不知道,但王爷现在回来了,留衣的心结是因你而起,奴婢相信总有一天,这心结也会因为王爷而解开的。」
江上帆也只有这样想了,不然他就怕自己也会疯掉,到时候谁来照顾他的留衣?因这样想着,只好压下心中的痛苦和恐慌。
好在下人们送来饭菜之后,苏留衣果然就吃了。从江上帆初见他到现在,他的眼里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人,一切的动作都是很僵硬的进行着,如同那些有着机关的木偶,只会按照制定好的步骤来做所有的动作和事qíng。
晚上江上帆就在下人房里陪苏留衣睡,虽然多了一个人,但苏留衣也不在意,吃完饭,走到院子里就想在井边打水。
冰苑和静月芳糙都被江上帆赶去吃饭了,所以一开始江上帆也不知道他要gān什么。见到他想用那只骨折了的手,他就连忙上前帮忙,打了一桶水上来。
苏留衣站在那里,盯着木桶看,忽然又抬起头看了江上帆一眼,皱起眉头。
这还是江上帆回来后第一次看到他有了表qíng,不由得欣喜若狂,但转眼间,他就发现苏留衣并非是恢复过来,他好像是因为有什么事,想要自己离开。
「留衣,怎么了?」江上帆迟疑着去牵他的手,但他却很快缩了回去,然后他的眼睛看一眼水桶,又看一眼江上帆。
这一次江上帆终于明白了,苏留衣应该是要洗澡,所以才想让自己离开。
江上帆默默的看着苏留衣,对方就那样固执的站着不动。于是他默默的叹了口气,心中的酸楚无以言表,但他最后还是选择退开了。
站在院墙外边,江上帆想起在半年以前,自己还拥抱着苏留衣,软玉温香香艳旖旎,他是那样羞涩但放心的在自己身下打开身体,慢慢把一切全部都jiāo给自己奉献自己。但是现在,他却连洗澡也不肯让自己看一眼。也许在他的心里,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一个陌生人了。
想到此处就酸楚的要掉眼泪,江上帆终于知道,为什么苏留衣在进王府之后会有那么多的泪水,那是要多少的心酸和愧疚才能bī出来这些眼泪。可是偏偏,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然根本没办法理解,还只以为他是装出来的样子,想到此处,他真的恨不得在墙上一头撞死。
为什么人总是要失去了,才会知道拥有时的可贵。为什么总是要在报复过后,才明白仇恨的愚蠢。江上帆捂着胸口,无声的坐在院墙外,看着天空那一轮上弦月悄悄出现在天边。
再回去的时候,苏留衣已经睡了。江上帆注意到他的头发是湿漉漉的,倒是换上了一袭gān净的衣服。幸亏这是夏天,不然以苏留衣这么瘦弱的身子,一定会着凉的。
江上帆四处寻找,终于看见在屋角的竹竿上,晾着两条大布巾,很gān净,应该是静月她们拿过来的。
他走过去,取下那两条大布巾,来到苏留衣身边,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熟了,于是他小心的从枕上铺上掬起那些散落的青丝,一把一把的,轻轻握在手中,慢慢擦拭起来。
一灯如豆,四周已经没了人声,只有一声声的虫鸣。此起彼伏叫的正欢。
烛光下,江上帆轻柔的为爱人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那头发一丝一缕,似全部化作了qíng意绵绵,带他回到过去的时光。
从离开学院后,江上帆再也没有回想过那些年少的日子,他的心中只有恨,只有被背叛的痛苦。战场无qíng,每天要绞尽脑汁和敌军迂回作战,斗智斗勇,也没有闲暇静静回想那一切。
倒是在这样的夜晚,面前就是侧着身子熟睡的爱人,周围是静谧的时光。于是,那过去就如水一般的从心里淌出来。脑海中渐渐被两个追逐欢笑的身影填满,山dòng中的欢爱,书院中的朗读,糙地上的促膝低语,市集上的回眸一顾。
一切的一切,都慢慢显现,记忆的画面如此美好,当江上帆慢慢的擦拭完那青丝时,青丝根本不曾gān过,因为那上面全是他的泪水。
想起也不知是哪一位前人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江上帆从来都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是到了伤心处,也只能流血不能流泪,然而今日他才明白,那种想法实在太肤浅了,真正的断肠时候,眼泪是控制不了的。
伤心yù绝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好在苏留衣虽然不搭理人,却也没什么自残的举动,对江上帆虽是视而不见,但总算不害怕不恐惧。
下朝的时候会路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江上帆素日都是坐着轿子就过去了。然而今日被龙楚等人拉着说话,便让轿夫先回府,他这里就一路走着回去。
正走着,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了,脚都肿成这样了,还逞的什么qiáng?来,我来背你。有谁看?谁爱看谁看,我就不信,弟弟背着哥哥也能惹来嘲笑。」
江上帆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英俊的青年,正不由分说把一个秀气男子负在背上,他认出来,那是皇上身边的一品带刀护卫,从一品的鸿钧将军,因为救过太子,所以皇上钦封的锦衣侯爷。
没想到人前冷峻,眼高于顶的锦衣侯爷,对自家哥哥却这样的看重。江上帆眼看着那锦衣侯背着脸色通红的青年,一路大大方方扬长而去,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一个熟悉的场景。
还记得那是去年的秋末吧,酒馆里险些被欺负的苏留衣。自己含怒之下,不由分说就将那几个混混给分了尸。出门后,苏留衣也是走路不方便,于是自己就将他背在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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