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瓦的酒没了踪影,那个晚上他固然没有回宫,却也没再问我什么。我们同榻而眠,他从身后抱住我,就像抱着什么易碎之物般小心翼翼的。
“你小的时候,就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我看不见他的表qíng,却感觉着他说这话时似乎带着微笑。
“臣小时候?”
“朕是说,我是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臣不记得幼时见过陛下。”
“你当然不记得了,可我记得很清楚啊,”他的手紧了紧,“漂亮得就像用瓷器做成的,黑色头发下那双眼睛如同从水底仰望上面时看到的碎冰一样的光。”
“陛下太夸张了,幼时人的眼神都要清澈一些。”
“没有哦,真的是好漂亮的孩子。”
他的确喝多了,略有些沙哑了的嗓音带着低低的温柔。
“知道你是男孩子之后,奇妙的是我也并不觉得遗憾,本就完美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好的。”
“……”
“那时我已经十八岁了,却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动了感qíng,你听了会不会觉得恶心?”
“……不会。”
“那就好,”他有些满足似的,在我的后颈处烙下了一个吻。“我还以为,这份感qíng会被一辈子压着,永世不能翻身啊。”
“陛下想要的,总能得到。”
“你是特别的,只有你才是特别的,凌风,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既然已经得到了,再失去不是更残酷吗,可是造化弄人,就算是天子又能如何,为了王位,我已经丢掉了太多的东西,再也输不起了。”
“臣从没想过要离开陛下。”
“那就好,”他似乎又在笑了,唇齿间的气息试探似的在我肩后轻触,“我的手已经沾了那么多的血,不想再沾上你的了。”
“如果臣离开陛下,陛下真的会杀了臣吗?”
“当然啊,我一定会杀了你,然后将你埋在你我日日都能相见的地方。”
“如果臣不想死呢?”
“……”
我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的躺着,出乎意料,他的眼中竟然浸了泪水,黑色的大眼睛没有往常那股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有的,只是……害怕。
“如果凌风不想死呢?”我重复道。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翻身将我压至身下,低头对我轻声说:
“那你就杀了我吧。”
他的头发与我的头发纠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我说的是真的,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们一起上路,是不是就不会感到孤独了?”他将头埋到我肩上,“我不会让你孤独一人的。”
皮肤上感觉到他眼眶里涌出的滚烫液体,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条无边的长长黑色隧道,出口那最后一道微弱的灯光,渐渐也消失了。
“别害怕,只要乖乖的,朕是不会杀了你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也喝多了,只觉得他的声音远远近近,且又从“我”,变回了“朕”。
“朕的手上已经染满了血,你闻,多么重的血腥味,你会讨厌吗?”
他将手凑到我鼻端,可那只有龙涎香的气息,连酒味都盖住了。
“真的有哦,”他确定似的说,随后补充了一句话。
那句话打破我今晚所有的绮梦,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从朕十三岁那年杀了父皇之后,熏再多的香也盖不住身上的血气了。”
他眼中的那个我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消退下去。
“你在怕什么?”他又笑了,嘴角一道月牙般的小小弧形,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很开心。
“朕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答应过的话可不能忘记。”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他,他又开始吻我的唇,炙热的似乎要将周围无关的一切都燃尽,抱着他,=开始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第二天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既然太后都那么说,早晚是一样的,你也尽快去顾允先那儿把婚事定下来,总要赶在正月前把事qíng办了。”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却还是答应着:
“臣知道了。”
魏光澈固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这点我当然心知肚明,君主到底是何种人,官宦子弟没有心里不明白的。可弑父毕竟不同。他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不过大梦一场罢了,无论是他的深qíng,还是我的真心。
他心底有那么多于常人无法负担的往事,我于他而言,也许迟早会变成其中一抹红色的血迹,但握着胸口的龙泉玉,总觉值得。
我才是疯了的那个吧。
去顾府的路上,窗外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路上的人们纷纷找地方避雨。我坐在马车上,一旁小心伺候着的是言良,今天一早他就被人遣来了。
“父亲让你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回二公子,哦,回侯爷,小的好些日子没见到老爷了,是云姨去说的这事,这才让小的来的。”
“嗯。”我微微阖上眼。
“芸姨还让小的带话给侯爷,说是有空也回卫府看看。”
“看什么?父亲根本就不想见到我,你不是不知道。”
“侯爷好歹也是老爷的亲骨血,这……”
“你这笨脑子,什么时候才能长进。”我横了他一眼,“自我被封侯后,他可踏进过我的府邸一步?与其说是被我气急了,不如说根本想当作没我这个儿子。也是,我坏了他的计划,最后一点价值也没有了,还有什么用。”
言良显眼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
“行了,既然你人都来了,以后也别再回去。既然给我当了那么些年的差,卫府哪里还有你站脚的。”
“是。”
“想必你来之前也是跟府里的人有几分好jiāoqíng的,可知卫尚高怎么会迷上顾家小姐的?应该没怎么见过面才是。”
“小的在卫府的时候听大公子的小厮说了,是去进香的时候见到的。”
原来是借这种机会,难怪。
“说是那日顾家小姐进香后去院里的千流池喂锦鲤,结果不慎落了水,是大公子路过救了她。但说出去不好听,在场的又没几个人,直到闹出退婚的事qíng之前,也就没传开。”
“救人啊,还真把戏文里的故事当真了。”我百般无聊拨弄着那块龙泉玉,“然后就看上人家了?还真是易动感qíng。”
“小的听说那顾家小姐进退有礼,即使在那般láng狈的qíng况下也是行礼如常,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无趣,卫尚高自己已经够一板一眼了,没想到他看上的女人也是一个德行。”
“顾家小姐,是以德容著称的。”
“是啊,怎么都好。”伸个懒腰,“能撑台面当然更好了。你在卫府,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关于西凉方面的消息,毕竟父亲战事上的消息比旁人更灵通些。”
“侯爷您这问的让小的该怎么回答,老爷的事别人如何敢打探,小的还想多活两年。”
“那有没有小舅舅的消息?”
“小的听老爷的跟班善雁说,周大人给老爷写了封信,但是内容就……”
“不知道内容你还不如不说。”我皱眉道。
父亲知我要娶顾家小姐,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反常倒说不上,估计对我的婚事他本就不想管,但抢走了兄长的心上人,于家于族都是不合适的,他倒是不介意我和卫尚高结仇。
父亲他……
“言良,前一阵登山祭祀的时候我没去,父亲可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啊,倒是大少爷想叫人进宫传个话,毕竟卫氏全族都在,几位老太爷面上怕不好看。但老爷说人在皇上那儿也是没有办法的,拿俸禄的本就该万事以皇上为重。大公子这才作罢了。”
“嗯。”
“不过……”言良挠了挠头,“我听见大公子对老爷说‘就算父亲定了心,好歹请看我的面子,叫凌风回来。’”
“这话什么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啊,只是大公子刚说出口,老爷一下就变了脸色,吓得我们一众人都跪下磕头,大公子也就没再提了。”
“这样。”
“侯爷您可千万别说这事是我露给您的,芸姨要我保证不说的。”
“少废话,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我说给谁听。”
“侯爷,其实……其实芸姨还让我告诉您……不过,小的说了您怕是不爱听。”
“你不过是个传话的,我也不至于迁怒到你头上,有什么就说!”
“是,芸姨让我劝您,对大公子好点,顾家小姐那事……最好,呃,最好不要因此跟大公子闹僵。”
言良说完自己都是一副很没底气的样子。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芸妈妈不过怕我万一想回卫府连个搭台阶的人都没有,可我不会再回去了。”捏紧拳头,心下作恨,“父亲从未将我当一回事,真要有了难处,难不成我还会指望他来救我么。”
本不愿这么想,可再一叶障目事实就是如此,视若无物那么些年,为了大哥毫不犹豫将我推出去,后来见事qíng不成就对我再无一丝兴趣――这已足够齿冷。
为官这么些年,父亲怎会不知一个男人以色诱君的下场,从来都是不得善终。不像女子,再残酷,至少也是周遭所能容下的。眼下周围人对我不敢如何不过是怕魏光澈而已,我何尝不知他们都在等,一旦魏光澈对我失去兴趣,周围那些伪君子定会把我活剥了。
父亲连一个美梦都不愿给我留下,我又怎能再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且转洲头
见到顾大人后,他的反应和我想象中不差什么,yīn着脸,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话。顾夫人坐在一旁一直没开口,只是用手绢不断擦拭着已经红肿的双眼。
就跟自家女儿要被送入láng窝里一样。
“太后有心了,既然官媒已经核过八字,就去定下日子吧。”说到这里,一向持重的顾大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小婿这就去准备。”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起身准备告辞,顾夫人忽然开口了:
“侯爷,小女蒲柳之质,日后若有不周的地方,还望侯爷多包涵,至于周大人的事,我家老爷也会尽力……”
“够了!”顾大人一声喝断,“无知妇人,胡说些什么。”
他看向我,有着决绝的神态。
“嘉远侯,这场婚事你我两家心知肚明,本来,就算是太后的懿旨老夫也不愿将小女这般下嫁,但玉晴在老夫门外跪求了整晚,可见她是真心仰慕于你。既然她心甘qíng愿,老夫也不求你待她如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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