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的起了一身jī皮疙瘩。
来到姐姐的砌雪宫,发现这里比之前多了些生气,原来是四周种下的迎chūn花开了,金灿灿的huáng色,在冷冷的风里莫名让人心生亲近。
“凌风来了。”姐姐坐在雕栏下笑着说,阳光如同碎裂般在她周围投下光片,一晃一晃的。
“给瑞贵妃请安。”
“你这孩子,没旁人在还来这种虚头。”姐姐示意我坐到旁边来,一旁的小丫头机灵的摆好软垫,我一坐下,就奉上了温温的茶水。
宫中大,走了半天我也确实是渴了,拿起来就喝。姐姐一反常态,在旁边微笑看着我,见我喝完又说:
“今儿我让小厨房做了如意芋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让他们呈上来?”
“臣小时候喜欢吃的是水晶玉糕,贵妃弄错了。”
姐姐有些尴尬,但很快掩饰了下去。
“是么,唉,一家子许久不见,我也年纪见长,很多事qíng都记不太清了。”
“姐姐身为贵妃,这些小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做,不记得也无大碍。”
“是么。”姐姐不知为何盯着我看,我被她看的不自在,侧过头去,她却伸出一只手将我的脸庞扶转向她。
其实今天阳光很好,旁边也摆了暖炉,姐姐的手却依旧冰冰凉,看来病还未有大起色。
“凌风,你是我们姐弟三人中长得最娘的。”
“……”
“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羡慕,”姐姐的手拂过我的前额,眼神有些茫然,“明明是姐弟,看着你的时候却总觉得这张脸美的令人生疏,有女人的jīng致,又有男人的明华,馥郁若月宫桂枝,清寒如幽谷深潭,无论何人,只要你愿意的话,没有得不到的吧。”
我终于受不了了,用力甩开她的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qíng绪。
“贵妃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不是,我原想说……唉,算了。”她看向那一丛丛迎chūn花。
“凌风,你喜欢这花吗?”
“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宫中这花未免显得寒酸。”
“是啊,我想也是的,今年chūn天来得早,都提前开了,倒也令人欢喜。”
没话说了,我坐在那满身不自在,问题是姐姐没开口让我回去,我也不好主动提,真真麻烦。
“贵妃喜欢迎chūn花?”勉qiáng说了一句。
“嗯,是啊,我很喜欢,你猜为何?”
我猜为何?我怎么知道,搞不好是你名花异朵看多了,想来点平常玩意调剂一下。
“臣鲁钝。”
“古书上说,这花是由大禹而来。大禹治水,与一女子定下终身之约,取束腰藤蔓为证,说好治水功成那日回来接她,那女子等啊等,最后握着藤蔓变成了石头,藤蔓得血ròu滋养,则开出花朵,就是这迎chūn花。”
姐姐闭上了眼睛,声音变低,似要沉沉睡去。
“我这种宫中的女人呐,如若皇上不来,就是变作石头也无人知晓。也许你不信,漫漫长夜,想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氏,为了尚高和你的前途,为了爹能得偿如愿,就会觉得也算是值得。”
“既然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也是好的。”
姐姐睡觉了,我茫然走出砌雪宫,宫女告诉我,近几天姐姐常常这样,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似乎累得很。
我没等她醒来,看着宫人替她盖上被子就离开了。
“卫大人,请慢步。”
回头一看,姐姐身边的心腹宫女拿着个锦盒过来。
“娘娘说大人最爱吃如意芋糕,一大早就让小厨房好生做了,虽然记错了总也是心意,大人要是不嫌弃,带些回去如何?”
“那……替我谢过贵妃。”
“大人,”那宫女有些年纪,表qíng看起来十分恳切。“想必大人能看出来,娘娘在宫中也是十分幸苦,更何况眼下病了,即便大人幼时与娘娘不甚亲厚,能看到自家人总是莫大安慰。”那宫女说着泪水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娘娘膝下至今无子,娘家人就是唯一的念想了,奴婢知道自己多嘴,还请大人恕罪。”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宫女回去了,我抬头看了看天,事到如今,好也罢坏也罢,姐姐的一生就这么注定了,她头顶的天空是被这宫里层层城墙割裂开的。而她的丈夫,羌无国至高无上的君王,能为她牺牲此生所做的最大补偿不过是允许我,这个卫氏最不受重视和她也无甚感qíng的次子,带着满腹脑骚,借官职之便看望她。
卫府这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就是冷漠,冷到我骨子里发凉。那对于姐姐呢?或许是沉重到无法去想吧,她九岁就因为我失去了母亲,十四岁进宫,除了我们这些因她而门楣提升的人,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
临到最后,我还是没让那个宫女转达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我喜欢吃的其实就是如意芋糕,姐姐她,没有记错。
五天后,姐姐因病离世了,我是卫氏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贵妃下葬的仪式很盛大,给足了死后的哀荣。父亲老泪纵横,大哥也是呜咽不止,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既无法流泪,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忍不住想到,魏光澈,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会真心的感伤吗,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起姐姐吗?
大概不会吧,他还未满三十,帝王之爱,从来善忘。
再见到赵玉熏的时候,是在姐姐下葬后第五个月。
我呆呆站在砌雪宫前面,听说这里要改为新晋秦容华的寝宫,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就在两仪殿附近,不可能长久的空着。
新人来了,旧的东西当然就不能留,再等过了四十九天就要重兴土木,连宫名也要改了。
“卫副统,”赵玉熏见到我似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他被我的眼神刺得有有些窘迫。
“下官的意思是,禁卫军似乎向来不寻道这边。
“今日换了线路。”
“原来是这样。”
“赵大人又是为何在此呢?”
“这里的迎chūn花长势正好,下官想带些回去。”
“迎chūn花?”
“是啊,花已经凋谢了卫大人自是看不出,这迎chūn花的叶子泡水解毒热是极好的。”
“赵大人看着身体并无不妥啊,何必如此未雨绸缪。”
赵玉熏的表qíng凝固了一下,还是很快回答:
“下官这几日见圣上似有些暑热,想为圣上分忧。”
“圣上有太医照顾,赵大人怕是忧虑太过吧。”不知为何我今日瞧他甚是不顺眼。
赵玉熏好不尴尬。
“这,这只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更何况这种花宫中也不宜留。”
“如何不宜留。”我咄咄bī人起来。
“这花多长于乡野,与皇室如何相宜,”他看了我一眼,惊慌起来,“这只是下官一点愚见,卫大人不需挂怀。”
“哼,是么,看来赵大人对皇室喜好很清楚啊。”话一出口就收不住了,“对皇上如此殷勤小心自是感人,可到如今只不过是个散骑常侍,真真寒心。”
到此为止也许就罢了,偏偏我不知中的什么邪,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
“也不知何年何月赵大人才能光明正大的坐到贵妃的位置。”
这话一出口,看着赵玉熏吃惊的表qíng,我就知道自己这回不死也得去层皮了。
“卫凌风,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崇元帝面无表qíng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臣死罪。”
“然后呢,你是来求朕赐死你的吗?”
“臣死不足惜。”浑身已经不听话的僵直了,我机械的应着,脑海里空白一片。
“死也该死个明白啊,”崇元帝慢条斯理的说,“你来跟朕说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从中午开始我就在内殿跪着,现在宫内已经点上灯了,害怕得太久,心跳反而平稳了下来。看来魏光澈是不会放过我了,横竖只求一个痛快的,想通了这一层,虽然手脚依旧冰凉我脑子却冷静了下来。
“臣胡言乱语惊扰陛下,罪该万死,请陛下赐臣一死。”
“是该死,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我一愣随即也就想到了,看样子是要用刑。
如果投进太狱,除了小舅舅估计死烂了也没人会来多看我一眼吧。
“听说你私下和仁渊关系很好啊。”
关楚仁渊什么事,冷汗顺着后背湿透了衣服。
“臣一人之事与他人无关。”
“谁说有关了,”崇元帝呷了一口茶,“只是你和仁渊私下jiāo往甚密,倒能容忍他那些毛病。”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仁渊好男风吧,没觉得恶心?”
“楚大人一心报国,臣心甚为感佩,不限拘其小节。”
当然会觉得恶心,那种时候就只能当作眼不见心不烦,问题是这话眼下肯定不能说。
“是么,”皇上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你起来吧。”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线希望,难道是仁渊找祖母求qíng了?可且不说这消息肯定被封锁了,就算仁渊真有通天眼他也不能这么快啊。
“过来,坐下。”
明huáng色绸缎铺垫的椅子,那是只有天子才能坐的位置。
“怎么,还要朕下旨让你坐下吗。”
我木木的走过去坐下了,崇元帝站在面前看着我,既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就没了那么多忌讳,也抬起眼看着他。
崇元帝忽然弯下腰来,一只手搭着椅子的副手,另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脸,靠的异常之近,我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任凭他的手指划过我眉梢嘴角。
龙涎香的淡淡气息在鼻端围绕,也许这香有着让人放松的功效,也许是他的大手很温暖,那手动作轻柔,不同于女人的柔腻,很温熙,我不知何为在他的动作之下jīng疲力竭的闭上了眼睛。
随即我感觉到他柔软的唇覆上了我的。
一凛之下我的七魂六魄忽然回了来,迅速别过头去,他的唇擦过了脸颊,一阵恶寒,还是杀了我吧。
“陛下……”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将我搂在怀里,我死死抓住椅子,拼命忍住一把推开他的冲动。
“怎么,不是说忠君不拘小节么。”他在我耳边极轻的说道,用我之前从没听过的语气,低沉,温柔,略有些沙哑。
“臣死罪。”
我大概只剩这一句话好说了。
话一出口,我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热切的qíng绪忽然消失了,他直起身来,神色冷静得就像刚才那一切都是我的梦境。
“滚吧。”
我勉qiáng站了起来,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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