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个什么,不说西凉,中原本就人才济济,今年还出了个十四岁的进士。你舅舅少年成名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东袁王有多大闲心会考虑这个。”
“也许真的就是随口一问,你也太多疑了些。”我呷了口茶,想掩饰过去。
他蹙眉,根本不相信。我想了想,只能婉转道:
“眼下知道这些与你无益。”
“……好吧,你回京自已多留意便是。”
“这个自然。”
他又道:
“没事别去麝云坊了,多在家陪陪夫人。”
“这个节骨眼哪还会去那里,你也太小看人了,”我笑道,“除开跟莲珊招呼一声,对那里我早就了无留恋。“
“有什么好招呼的,就算对方是京中名jì你也没这般亲近的道理。省得那帮没眼力见的在皇上面前嚼舌根。”
我顿觉不对。
“怎么,有什么不对头的吗?”
“何至于,白叮嘱一句罢了,毕竟你眼下身份敏感。”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话微妙,难道他察觉我和忽兰的关系了?毕竟有个赵玉熏在那搅事,只恨不能将我的身世叫嚷得人尽皆知,那一日他忽然发难,事后想想那些个高手多半是从忽兰的路子上找来的。仁渊刚跟他们jiāo手,保不定就知道了些什么。
如此想来我确实是对仁渊隐瞒良多,可有些事实是自己都不愿相信……
“你在发什么呆?”他用手在我面前晃晃。
“什么发呆,不过觉得你这话好生古怪。”
“让你别去麝云坊,也是为了你好。”
“第一次带我去的人可是你。”
“这种陈年旧事……”他眼神一闪,“此一时彼一时。”
“如何个不同?”
“你怎么就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呢!”仁渊竟有些佯怒,“既是为了你好,老实答应便是。”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忙又软了口气:
“皇上要认真计较起来,莲珊又能得什么好,白白拖累了她。”
我睨了他一眼,只是不做声。
“罢了罢了,”仁渊无奈道,“真是难缠。”
他揉了揉太阳xué。
“麝云坊里面,有中原的探子。”
“什么?”我一愣,“是谁?”
“不知道!”仁渊烦躁道,“总之是骆柏年安排的人,被东袁王huáng雀在后盯上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是青楼里的探子,越是长袖善舞嫌疑越大,毕竟有了名气才能接触到更多京城里有身份名望的人。如此说来,莲珊确实脱不了嫌疑,仁渊的顾虑很有道理。
可我却不信那人会是莲珊。
“我也希望能像你一样相信此事与莲珊无关。”仁渊看出了我的想法,“可是凌风,由死到生走了一遭,我不愿再给任何事qíng轻易下结论,就算不是莲珊,她肯定也接触过那人,什么时候走露了消息恐怕都是不自知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种时候离她远点,对她也是好事。”
“说不定我不就该回京,这样于顾玉晴也是好事一桩。”我苦笑。
“你若真这么想,当初就该顶住压力无论如何也不娶她,如今她已是你的妻,自然是休戚相关的,你不好,她也不会好过。”
“何曾有压力,一时赌气罢了。”我直白道。
“一个样,我倒觉得你这也算是误打误撞,叛离经道固然能活出新路子,可未免太疯狂了,有顾玉晴在后面扯着你,也免得……”
他忽然住了口,半响才说:
“总觉得你如今就像山林里的晨曦一样,待太阳高升也就散于无形了。”
“你那些鬼魅趣志气看得太多了些。”我刚驳他一句,忽然就控制不住猛然咳嗽起来,半响才生生压了下去,喉咙里有淡淡的腥甜。抬头一看,仁渊定定的看着我,面色苍白如纸。
我不忍见他这样,只得寻些宽慰话来。
“回京后我自会好好调养……你放心,皇上既然知道我给自己下了盅,就不会再如此放任下去。”
“当初就不该帮你瞒下这事。”他似入了魔障一般,“是不是我以为的好,到头来还是误了你。”
我从未见过仁渊如此模样,忙推他道:
“与你何gān,我自己种下的因如今也是食其果罢了。”
他却只是看着我,目光沉沉,半响一推碗碟站了起来。
“如今既然见到了,彼此也好放心些,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一愣,想想他也是急着赶往燮城的,若不是为我大概片刻也不会在此耽搁,随即颔首。
“也好,战乱刚平,你一路小心些。”
转脸仁渊已又是谈笑晏晏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事已半点不留心上。
“这个固然,等事qíng稍定我自会返京寻你,只是怕赶不上你儿子的满月酒了。”
我不yù再聊起这个话题。
“平安无事就好,那个赫连肆星不是好对付的,我几次差点载在他手上,对他你留多少个后招都不为过。与这种奇人jiāo锋,无论文斗武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怎么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他笑笑,“在中原的时候东袁王与我聊过他,说他‘煌煌如炬,冉冉若曦’,你不说我也会对他用一百二十个心的。”
“如此最好。”我点点头。
仁渊从窗口往下一看。
“你的马车已经修缮好了,这就启程吧,赵玉熏恐怕还盯着你,你不说原因自有你的道理,只是别着了他的道。好在他已被我伤了元气,再要养jīng蓄锐怕也拖得到你回京了,快些走吧。”
我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说些什么,聊了这半天感觉还是漏了不少没jiāo代,可仁渊一脸自有主意的表qíng,反倒令我觉得自己过于矫qíng了,于是只扯开嘴对他一派轻松的笑,起身下了楼。
待坐上了马车,车轮一动的时候我忍不住掀开帘子往那酒楼窗口看去。出乎意料,仁渊还站在那里目视着我的马车,四目相对之时他似乎身子微颤,从窗口离开了。
“侯爷,您身子感觉如何?”言良在旁关心道。
“我要休息一会儿。”
“是。”
闭上眼睛,仁渊注视我马车的眼神又浮现于脑海,他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可他原本打算对我说的是什么呢?
是时间让我看不懂他了,还是原本我就不了解他?
如此碌碌十几日,我终于回到了京城。进城门的那一刻,我想起自己离开这里时那凄然的心境,忽然觉得萧瑟而无趣。这世间之事岂会如心所想的,人这一生,或惊奇,或残酷,总没有个平稳,我哪怕狠心无qíng也绝不了自己的心机,幼时的苦楚因他人而起,那如今的呢?如今所受的苦自是我难忍又不能弃的,既然仍有所求,就必得经历求不得,众生所受苦难或许大同小异,可我只能痛我所痛,感我所感,这样的我,也不过是个眼界有限庸俗至极的凡夫俗子,又有何资格指责他人所为呢。
“先去周府。”我吩咐言良,言良稍一迟疑还是告知了车夫。
我实是不能马上静下心来去和顾玉晴谈孩子的事。
马车在大榆胡同一拐,就来到了周府所在的街道。待停稳当了言良扶着我下了车。
“你先把东西送回侯府。”言良怕我在这住下来似的抢着吩咐车夫。
我微一斜目,他被吓得噤声。我这才转身吩咐另外一个人道;
“你随着回去,告诉夫人我回去的晚,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并不必等我。”
对方忙答应着去了,言良虽然还是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的表qíng。
如今我人既然回来了,难道还会甩袖再走不成,真不知道他担哪门子的心。
“凌风!”舅母听到消息早已迎出府来,一把携了我手,满脸惊喜。
“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会先去定安侯府给老侯爷请安,再不然也是得回趟自己的府邸,都派了人在两边等消息,你倒来了这里。”
她不等我回答又上下打量我,随即盈盈yù要落泪。
“气度更沉稳了,只是人瘦了好些,到底在外面吃了怎样的苦……”
“好端端的,舅母不必伤感,自古行军打仗哪有不吃苦的呢,连皇上都御驾亲征至今未归,我不过是为了社稷略尽绵力,又算得了什么。倒是舅舅受委屈了。”
“他如今好好儿的,你也平安归来,我这心也总算能放下个一时半会。”舅母擦擦眼睛,“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哪有站在风口说话的,快进来。”
我见她高兴,也不缩手,由了舅母往屋里带,她边走边语调欢快的说:
“正好你媳妇也来了,眼下正和u儿在一块儿呢。我原本怕u儿年幼冲撞了她的身子,可你媳妇真正是个好的,竟能哄着u儿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玩。待孩子出生后你肯定省事,玉晴一看就是能看住孩子的,顾大人好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人品样貌都没得挑。”
我乍一听这话条件反she想停下脚步,舅母却只拽着我往前走,一路絮絮叨叨令我无从□□话去。
看来舅母对我的qíng况也是大概知qíng的,会说这么些也是怕我不去见顾玉晴。她的掌心温暖,言谈间是一片好意,我既然做不到置之不顾,只能由着跟去了。
虽然我眼下不愿去见她,可既然已经碰上,总不能避而不见自己有身孕的发妻吧,说起来岂不是跟个笑话一样。
就在我试图沉下心来应对的时候,厅堂里传来一阵小孩子银铃般的脆笑声。
“这孩子,我一不在还不知是怎么麻烦你媳妇的呢。”舅母歉意道。
我还未及表态就跨了进去,立马撞上个软软的小身子。原来是小u看我进来了,就跑过来一头扑进我怀里。
“表哥,你带了西域的骆驼回来吗?”
“那东西太大了,表哥带不来,但表哥给小u带了别的玩意儿。”我从身上摸出一个有活扣的银环带在她手腕上,这银环大小尺寸正是为小女孩打造的,带上去不紧不松刚刚好,活扣上镶了一粒光润的大南珠,环身则刻了只长尾玄鸟,眼睛由红宝石组成,身上的羽翼则是镂空雕刻后由一块水色极好的玉石镶入,由尾至头正好连环一圈,玉上的羽毛更被雕刻得分毫不差,那玄鸟看着是极传神的。
毕竟是小女孩,一下就被这阳光下忽闪忽闪的东西迷住了,高兴的咯咯直笑,一直用手转着看。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她也只白糟蹋了,不定明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舅母责怪道。
“这东西并不贵重,原就是用来逗孩子笑笑的,舅母何必如此认真,我倒不好意思了。”我说着就将小u抱起来,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小褂,脖子上套着个金灿灿的璎珞,份外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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