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功不明个中就里,听无敌说来是尽力了,便劝道:“唉,这也怨不得无敌……”
“闭嘴,”无名毫不留qíng地道,“你知道什么。”
无敌只觉无名今日不讲理至极:“大哥你倒是说说,你又知道什么!”
无名不理会他,转头对庄少功道:“无敌,就是引你进宰羊铺,招来神调门的马车夫。”
庄少功愣了愣,“啊”地一声,呆望着无敌――
难怪,每次无敌出言劝慰时,自己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无敌为何要乔装成马车夫?
无名又道:“他妨碍你来金陵,是要我jiāo不了差,他好当五劫老大。”
无敌脸色一变,万没料到,无名隐忍至此,竟会突然发难,揭自己的老底。
他俩暗地里较劲,本是私人恩怨。这般告知少主,如同比武找了帮手,实非大丈夫所为。
索xing来个抵死不认:“少主,我就问你一句,你信大哥,还是信我?”
庄少功心乱如麻:“这……”
他虽然不谙世qíng,但也分得出好歹。无名面冷心热,对他是以德报怨,从未算计过他。
相较之下,无敌的心眼是多了些。
无敌观颜察色,已知晓庄少功的心意,这书呆少主让猪油蒙了心,事事顺着无名。
当下瞪着无名:“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bī我走!”
无名也盯着他,眼底浮现出厉色,传音道:“你今日所为,坏我大事。”
无敌心中一寒,说到底,无名是认定了,锦衣人的死,是自己一手造就的。
一时气不过,也传音道:“大哥,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即刻离开金陵,我留你一条活路。”
“呸!怕了你不成?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但坏你大事,还要杀光乾坤盟的人,毁了庄家,让你的宝贝少主给我端洗脚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这痨病鬼,还不知鹿死谁手!”
他本是来告知夜盟主,锦衣人的尸首已带回乾坤盟。此刻知会了庄少功和无名,撕破了脸,也就没必要再进茶馆了。撂下这番气话,也不顾闪电雷鸣大雨倾注,愤然转身,扬长而去。
无名立在檐下,久久地注视着远去的无敌。
直到那不知死活的黑影,在穿梭的乌篷船上点踏几下,消失在秦淮的那一端。
――实在,太惹人厌了。又狠,又幼稚。花样迭出。
或许正因如此,连动一动杀心,他也懒得。
庄少功道:“常言道,以忍制己qíng,以恕制人qíng。你不要割席断jiāo,和无敌一般见识。”
无名闻话,觑着掉书袋的庄少功:“我和你一般见识了么?”
庄少功语塞,自认亏欠无名,再说这些话,便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几乎无地自容了。
经过无敌这么一闹,两人之间,那隔着血海深仇不能断袖的悲苦气氛,霎时dàng然无存。
无名领庄少功进了茶馆,茶馆大堂搭着戏台子,正在唱《杜丽娘慕色还魂》。
一gān公子喝茶听戏,等着上菜来吃。庄少功坐定之后,无名便离席去找夜盟主。
坐在庄少功身旁的,是匠门少主鲁琅。
鲁琅见庄少功坐下,不声不响地,挪了放瓜子和炒豆的碟子给他。
庄少功道了声谢,因平日未和同龄的武林世家公子来往,心底颇有些不自在。
大堂满是吵杂的丝竹声,鲁琅凑到他耳边,湿热地说道:“送你的。”
自怀中掏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瓷杯,提壶斟了热水,杯面便浮现出美人的倩影。
这倩影随水纹晃动翩迁起舞,倒还真有些杜丽娘还魂的架势。
庄少功看得瞠目结舌,细瞻杯底,嵌着一颗琉璃珠,也不知倩影从何而来。
鲁琅一副大哥哥的口吻:“好玩么?我自己做的。”
庄少功点点头:“阁下手真巧。”
鲁琅微笑:“阿佚,你叫我琅就行了。”
庄少功大惊失色,阿佚是他的rǔ名,只因他年幼时走失过,却不知匠门少主如何知晓。
鲁琅道:“你不必怕,我和无名是好朋友,他的九针是我做的,他告诉了我你的小名。”
庄少功惊疑不定:“这……在下只听无名提起,他的朋友是应捕头应惊羽,却不知……”
鲁琅道:“朋友分很多种,你有什么困难,找我就是了。但请不要向令尊和令堂提起我,我并不想巴结贵门。”
庄少功似懂非懂地答应了。鲁琅示意他看坐在东北那一桌的英俊青年:“那是盗门少主燕寻。我们八门少主之中,他城府最深。阿佚你以后要防着他。”
燕寻正盯着台上的戏子看,这时察觉了庄少功的目光,好似吓了一跳,急忙环顾四周。
“他在找什么?”此人一副怯懦模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庄少功并不觉得可怕。
“找无名,”鲁琅呷了一口茶,目不斜视地道,“好戏还在后头。”
只见无名走到夜盟主身侧,附耳说了句什么。夜盟主惨然变色,霍地起身,身形摇晃,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方桌。众公子见状上前询问。燕寻也围在外围,听了片刻,便趁乱进了后堂。
庄少功莫名其妙:“琅兄,这是怎么回事?”
鲁琅道:“我之前赠给夜盟主一面镜子,其实是要夜盟主替他的男宠治病的。也只有那男宠,能牵动夜盟主的喜怒。现下,瞧这架势,想必是那男宠离世了。”
庄少功这才知道夜盟主是断袖,养了一名男宠。
还想再问几句,夜盟主已率一帮手下出了茶馆。公子们则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散去。
无名回到庄少功身旁,看了看鲁琅,算是打了个照面。
鲁琅问:“死了?”
无名面无表qíng地“嗯”了一声。
鲁琅道:“出了这等事,夜盟主还要比武招婿么?”
无名道:“明日。”
鲁琅道:“乾坤盟的白二当家之子,白轻卿,曾瞒着夜盟主向山岳盟求救。叶隐岩告诉他,除非夜盟主与男宠划清界限,否则爱莫能助。这下子,倒也不必‘霸王别姬’了。”
无名道:“那只是借口,山岳盟不愿得罪朝廷。”
鲁琅摇头:“对此,山岳盟内部也有分歧。你说的是一种。还有一种,认为两盟唇亡齿寒,朝廷收拾了乾坤盟,必然对付山岳盟。叶隐岩身为山岳盟盟主,却目光短浅,胆小怕事。青城派掌门温阳子,倒是有意出手相助。倘若扶持他做了山岳盟盟主……”
庄少功在一旁听得摸不着头脑,见鲁琅和无名谈笑自若,却有些羡慕。
鲁琅见冷落了庄少功,当即起身,说要带他领略江南烟雨,吩咐随从取来油纸伞。
三人撑伞出门,行了数十步,登上画舫。一面欣赏两岸景致,一面摆宴饮酒。
招待得庄少功愁眉舒展,神qíng畅快些了,鲁琅才趁机向无名道:“听唐家堡的朋友说,燕寻最近去过蜀中,可能是找‘千欢断绝散’的方子。这药方配制的粉末,足以废了习武之人的内功,且无药可解。不知燕寻意yù何为,你小心为妙。”
无名听罢,沉默少顷,望着窗外渐长的水势,忽而老神在在地传音:“这药方,在前朝,便已经失传――不过,以假乱真,我能写出几十张。”
第32章 诈死法门
无敌心中有气,沿河疾走。秦淮河横贯金陵,左右是错落有致的青瓦宅院,道路狭窄。
风敲雨筛,路旁的柳枝张牙舞爪,不时拍在脸上,恼得他一把扯断。
这一扯,连柳枝也要和他作对,弓似地弹出一股水箭,溅进他的眼窝里。
他胡乱揉眼,忽瞥见不远处的墙角泥筑着巢xué,稚鸟正一齐张嘴,向归巢的母燕讨食吃。
他抱手瞧了片刻,埋身捡起一枚石子,想把那巢xué打碎。
再抬头,头顶却多了一把竹伞,伞面绘着碎白花,遮了漫天飞雨。
“妹夫,练准头呢?”燕寻撑着伞问。
无敌扫兴地扔了石子:“与你何gān,你不是随夜盟主去游玩了吗?”
燕寻苦笑:“乾坤盟出了岔子,夜盟主着急赶回去,我出茶馆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你。”
说着,拉无敌进旁边的勾栏院避雨,唤老鸨摆一桌下酒菜,叫几个窑姐作陪。
无敌不qíng不愿地坐下,一个白衣窑姐挨到他腿上来,替他揩拭脸上的水渍。
他不耐烦地推开,燕寻观颜察色,替他满上酒:“妹夫有心事?”
“那杀千刀的臭王八!”他将酒饮尽,骂骂咧咧地道。
“什么王八,这么大胆子,敢惹妹夫不高兴?”
“还能有谁?闯dàng江湖这些年,我见过怕死的,没见过一门心思上赶着送死的!”
怒火攻心,酒劲上头,他把目睹锦衣人自毙和无名冤枉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
燕寻道:“家父曾经讲过,夜盟主养的那男宠,点儿化道儿化的,有些个邪xing,看似不理事,实则是乾坤盟真正的主人。若非前些年夜千金让山岳盟掳了去,闹得世人皆知,只怕他还不会浮出水面。这节骨眼上死了,谁知是真是假?”
无敌道:“那还有假,我亲眼看他死的,替他把过脉。除非――”说到此处,猛地想起,武当有一种名为玄武定的法门,可令人在入定之时,纳气久闭,与死无异。
“除非什么?”燕寻打断他的沉思。
“除非,”他回过神,哇地一声,埋头吐了一地,“……修成了神仙!”
“妹夫怕是喝醉了。”燕寻拍拍他的背。
“没醉,我的酒量好得很!”能喝几坛酒,无敌心里有数。此时小酌数杯,却有些神志不清。疑心酒里让人下了药,才挤压喉口,迫使自己吐了出来,作出几分醉态。
燕寻担忧道:“妹夫你当真醉得厉害,且在此稍事歇息,我回乾坤盟请人来接你,可好?”
无敌不大qíng愿地一点头,只待燕寻离去,好伺机溜出勾栏院。
“扶我妹夫上榻,小心伺候着。”临走,燕寻叮嘱白衣窑姐道。
白衣窑姐依言行事,安置好了无敌,自己也褪了衣衫,只留一件绣着鸳鸯戏莲的抹胸。
“酒里下了什么药?”无敌趁她不备,擎住她的手腕,扣牢脉门质问。
她有些吃惊,软倒在他身上,颤声道:“相思引。”
无敌曾听无名讲过,“相思引”是神女门的迷药,服下此药,与人欢好,会对欢好之人朝思暮想,死心塌地。细瞧这白衣窑姐,论姿色,相较在宰羊铺里给无名斟酒的扇舞,还要美艳几分,便猜测道:“你是神女门‘六舞’的魁首,白?”
白痴迷地瞧着他:“奴家素闻,死劫有万夫莫敌之勇,果真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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