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谷主,你身为一谷之主,怎这般下作?在卧榻放置机关,偷听我和我大哥讲话!”
“这是匠门鲁少主造的灵犀钟,与本谷主的卧榻相接,以便半夜与病患传音。”
“苏谷主你认得匠门少主,怎会未听说过劫门?”
“本谷主自出世,就从未离开浮度山。除了找上门的人,一概不认识。”
无敌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怎不下山瞧瞧?又不是大姑娘,待在谷中多闷得慌!”
灵犀钟那厢未答话,过了片刻,一名青衫男子负手入内。
无敌抬头一瞥,愣是没认出是谁,又经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见这男子弯眉细浅,眼如柳叶,修颈削肩,一副秀骨清像,亭亭玉立。
无敌越看越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你是谁?”
青衫男子道:“你说本谷主是谁?”
无敌听他说话耳熟,几乎要昏了过去:“苏谷主,你怎地长这个德xing?”
苏谷主一脸不悦,踱至chuáng边,伸出玉手,搭住无名的脉门:“这就是你大哥?”
无敌勉qiáng点头,万没想到,苏谷主洗去一身泥,状貌如未出阁的女子。
苏谷主看着无名手上的皱纹和毒斑:“你大哥这德xing,才是让人不敢恭维。”
无敌不服气:“别看我大哥现下长得和妖怪似的,未散功前那小模样可是弱柳扶风,赛过病西施!但和苏谷主你这yīn柔的模样比起来,他也算是一条说一不二的阳刚汉子!”
苏谷主听见“病西施”之语,手一抖,忘了默数无名的脉息,只得再号一遍:“……奇怪……这散功的病征,除了未老先衰,筋骨尽碎,百毒缠身……”
无敌连忙问:“还有什么不妥么?”
“还有,肾阳流泻,不再是童子之身。”
无敌听得一呆,重复道:“嗯?不再是童子之身?”
苏谷主沉吟道:“你大哥想来也通晓些医术,每日入睡时,以炼jīng化气之法,也就童子功,稳固肾元,从而弥补肺气不足导致的体虚。也亏得他肾元牢固,才能抵御百脉中所藏的奇毒,但不知为何,五日前却破了功,又没有采yīn补阳的迹象,真是奇怪。”
无敌仔细回想,五日前,正是离开金陵的那一日。那时无名一直在他身旁,夜里把他当做庄少功云雨了一番。倘若苏谷主所言不假,这一番云雨,竟是无名的第一次。
想罢,他犹如五雷轰顶,心道,敢qíng大哥一直守身如玉,未曾和少主欢好过!
自己成了什么人了,这岂不是夺人所好?
大哥就此丧命,还则罢了,若能活着回阳朔,让少主察觉此事,怎么jiāo代才好?
“苏谷主,这个你不用管!”无敌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却一派沉稳,“那是我大哥手欠,自己破了功。你就说这病怎么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苏谷主眉头紧皱,为难地看着不成人形的无名,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也只能开些药,替他镇住体内的毒xing,至于筋骨尽碎,本谷主无能为力。他肺上的毛病是自幼落下的顽疾,无药可救。还有……”
“你别还有了,我大哥他有没有救,还能不能活过来?”
苏谷主没有回答,起身到桌前,让弟子笔墨伺候,挥毫写了几张方子。
无敌看苏谷主笔迹潦糙,愣是没认出开了些什么药,好在也不须他经手,弟子拿了方子便抓药去了。随后,苏谷主就支颐而坐,陷入了深思。
无敌本来就是个急xing子,见苏谷主沉吟不语,急道:“苏谷主,只要你能治好我大哥,缺哪一味药尽管提,上穷天帝灵霄殿,下穷龙王水晶宫,我都能给你弄来!”
苏谷主这才回过神:“这世上罕见的药材,我药王谷都有。”
“那,那……”
苏谷主转头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无敌:“救你大哥,并不是没有办法。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你,本谷主是白苗人,我苗族的巫医,有一自古相传的秘法,名唤‘身外之身’,可以为活人易筋换骨,乃至更换五脏六腑。你若是愿意抽筋拔骨,开膛剖腹,把你的肺和筋骨换给你大哥,那么,他就可以活下去。”
这番话讲的粗浅,无敌一听就懂,当即问道:“苏谷主你会这秘法么?”
苏谷主道:“会。”
无敌回到chuáng边,握住无名的手,又想了当年获救的qíng景。
彼时,上一任病劫认定,他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即使侥幸救活,也不能为庄家效力。可是无名不但救了他,还给他讲了一个关公刮骨的故事,似乎有些体贴。
从此,他就赖上无名了,不然,无亲无故的,谁也不在乎他,活着没什么意思。
――有人在乎多好,受了伤有人心疼,得意了可以炫耀,可这个人不该是无名。
无名自有牵挂,早已讲过,他二人,命不相关,qíng不相gān。
硬生生地要把两个不相gān的人绑在一起,是他的错。无名对他没有丝毫qíng谊,就算一时兴起,把他当作庄少功欢好,也可以半途而废,还要他以最下贱的法子取悦才行。
无敌深吸一口气:“苏谷主……”
苏谷主道:“你想好了么,意下如何?”
无敌豪慡地笑了一声:“这秘法我是不大懂!怎么抽筋拔骨?我听你吩咐。”
“你会死。”
“杀人不过头点地,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苏谷主察言观色,见无敌一副豪气gān云的模样,不由得劝道:“你还是再想一想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时冲动逞英雄,未必是好汉。”
无敌摇摇头:“我没有父母。”
苏谷主道:“那你更要爱惜自己,你大哥也未必愿意和你换骨。”
无敌好笑地看着无名:“他不是我的亲大哥,我和他没什么gān系。”
“――那你为何还要救他?”
无敌让苏谷主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高兴!”
“什么叫你高兴,”苏谷主毫不留qíng地道,“本谷主听不懂。”
“苏谷主你救人就是了,嗦嗦,问这么多作甚!”
“人命关天,怎能不问个清楚明白?万一,本谷主糙率地答应了你,医好了你大哥,他却要兴师问罪,向我药王谷寻仇,你要本谷主如何作答”
无敌一想,苏谷主所言也在理,按无名的xing子,肯定不愿欠他这个人qíng:“哎不如这样,苏谷主你就告诉我大哥,我去了塞外,不回来了。”
苏谷主不以为然:“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那要不,苏谷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大哥彻底忘了我?对了,我大哥神志不清,本来就不记得我是谁,只要别告诉他,是我送他来的就行了。就说,是一位江湖侠士送他来药王谷。我再留两封信,第一封,以江湖侠士的名义,苏谷主你受些累,差人转jiāo给我家少主,让他来药王谷照顾我大哥。第二封,以我的名义,过个一年半载,苏谷主你再托人转jiāo给我家少主,说是在塞外遇见我的,让他不必再来找了。”
苏谷主听无敌做出一番详尽的布置,知晓他并非冲动行事,点了点头:“说来说去,本谷主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救你大哥?”
无敌忍了口气:“实不相瞒,十一年以前,我就该死了。我惹了官兵,为了息事宁人,我自己取刀开膛破腹,没想到,官兵不讲信用,还是杀了我的双亲。当时,是我大哥救了我一命。可我真没想活下去,一直就想死,没逮着机会。如今机会来了,苏谷主你也不必再劝我,我死了,我才痛快。不然,我……心里痛,我还得死。”
苏谷主叹了一声,把声音放柔:“不仅你心痛,本谷主听着,也为你痛心。但你双亲的死,并不是你的错。你年纪还小,只要活下去,总会遇见一个人,你和这个人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和骨血,他们会担心你的安危,你也就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
这番话推心置腹,说到了无敌的心坎里。无敌qíng不自禁,遐想了娶妻生子的qíng形,但余光瞥见不省人事的无名,又摇了摇头:“别费那个劲了,下辈子,从头来过罢。”
苏谷主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少顷:“好,你跪下来,给本谷主磕一个头。”
无敌做好了抽筋拔骨的打算,可听见要磕头,顿时不乐意了:“苏谷主你欺人太甚!你明明答应了我,要为我大哥治病!”
“你连死都不在乎,还在乎磕头下跪?何况,本谷主答应了你,替你救你大哥,却没答应你,要替你诓骗令兄,大费周章瞒住此事,还要给你那什么少主送信。”
无敌一听也是,自己就要死了,磕头也亏不到哪去。一咬牙,几步到苏谷主面前,不qíng不愿地把头一扭,双腿直挺挺地,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苏谷主道:“你到底磕不磕头?本谷主没工夫和你磨蹭!”
“……”无敌环顾四周,先去把门窗掩上,转头再看看无名,把chuáng帏帐子也掩上。
苏谷主皱眉:“你还怕让人看见不成?”
无敌哼了一声:“我在江湖中可是很有名的,丢不起这个人!”
说罢,无敌面对苏谷主,双膝一矮,跪倒在地,把头也埋下去,咚地磕了一个头。
苏谷主伸手想把他扶起,一低头,见他眼眶微红,又收回了手:“你今夜好好歇息,养jīng蓄锐,明日一早,本谷主就来为令兄治病。”
第49章 人外有人
无敌不怕抽筋拔骨,却受不了下跪磕头。
苏谷主离开后,他犹自跪在地上,心乱如麻地想,唉,就当老子给儿子磕头了。
但如此作想也不合适,苏谷主比他年长,还要给他大哥治病。
回头看躺在chuáng帏里的无名,无敌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自己本事再大,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想大哥神智清明时,自己无所畏惧,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大哥命悬一线,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寻常百姓,为了保护至亲和心头所爱,低声下气,乃至下跪哀求,是人之常qíng。
只不过无敌年轻气盛,棱角还未磨平,难免有些伤痛。
他起身抹了抹发红的眼角,打来一桶井水,胡乱洗了一个澡,爬上chuáng和无名并肩躺下,侧头看无名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暗道,大哥你快些痊愈罢,以后好好和少主过日子,别瞎折腾了,五劫五个人,其余四个轮流给大哥你换骨,也只够散四次功。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苏谷主遣人来请无敌用早饭。
无敌来到药圃旁的凉亭中,只见桌上放着五辛盘,菜蔬饼饵,翠缕红丝,金雀馒头,配上一钵白果莲子粥,虽不及乾坤盟那般铺张,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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