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语调冷淡,仿佛事不关己般,话说得毫无顿挫。“你当年住的是长chūn宫是吧?那处还留着。鞭刑痛不着你,你便到那处去待着。在把你送给皇帝之前,我会先挑几个人先让你适应。”
兰罄的脸色在听见云倾后头那几句话时,有些惨白,但随即便回复过来,还是那抹嘲讽似的微笑。
“你可……别后悔……”兰罄说道。
“我不会后悔。”云倾望了兰罄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冷冷清清的宫邸,并没有将兰罄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听入耳里。
对他而言,这天下间除了小chūn,再也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人。兰罄什么也不是,对于此人,他不会心软。
只是出了冷宫,望进一片萧瑟凋零的林园,耳边突然回dàng起一阵声音。
苏苏的,暖暖的,带了些笑意。
“我明日带株桃花让你看……叫眼儿媚来着……那姿态神采可像极了赵小chūn的眼……呵……知道你想他……我也挺想那笨蛋……”
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也不知什么原因,他竟能与兰罄安然相处那么久。
或许是因为服了百忧解,或许是因为那是小chūn最后遗愿,或许因为再无什么好争,或许因为……兰罄……对他……
不愿再想下去。
当风过耳边,往事如烟散去,他再度起步,不留恋过去。
这天安分守己待在端王府内,小chūn定着xing子没往外跑,是等着百里七的消息,也是顺道静静想些事。
早上用过膳后经脉又爆岔走乱了糟,他睡醒时分明才服过药而已,却已然制不住这骤变。小chūn喃喃地说:“难办了……这事……”
祛痛丹不比寻常药,药都有三分毒,更何况祛痛丹让他落足了本,一日一颗已经是极限,再多,怕连这药人躯壳都会受不住,引致药效反噬内腑,令他早登极乐。
外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小chūn觉得有些冷。爬到屋顶上晒太阳,跟着服下这日的第二颗一点都不痛祛痛丹。
他眯了眯眼,有点累也有点困。知道自己还能撑一下,只是时间也不多了。
距离与七师兄分别也两三天,那皇宫地图一直都没来,小chūn不禁想七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怎么音讯全无。
翻来覆去晒了会儿太阳,让前胸与后背暖了会儿,极其无聊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休养几日,经脉也没日前那么虚了,遂兴冲冲掏出怀里手绢,将百里七腾在其上的回chūn功散功法门仔细演练一遍。
回chūn功一散,顿时身体从脑袋顶到脚底,每一块骨头都开始喀喀作响。那声音大到让小chūn心惊胆跳,更让他怀疑自己会因为不慎错估qíng况,而提早爆掉经脉魂归西天。
后来除了不停作响、脉相略微急促,眼前又黑了几黑之外,没其它变化。小chūn一直憋着的气这才喘出来,放下心头大石。
他想,回chūn功如此厉害能让人伸缩自如甚至返老还童,可这门功夫要使,必得付出相当代价。这每回运功散功时骨头都得一再挤压缩小、松开放大,那疼痛可比碎骨而后生,绝非普通人受得了的。
像他,他就一点都受不了了。
幸好自己早有准备,服下“一点都不痛”抵御奇疼,要不没个准备便散了功,肯定让他哭爹喊娘满地爬。
骨头声音响了好久,直到停歇时小chūn已经满头大汗。尽是冷汗,小chūn自己吓自己来着的。
抹了把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小chūn惊喜万分,伸伸手踢踢脚发觉已经是原先大小,再嗅了嗅身上味道没了奶味,揉了揉脸ròu也少了,他乐得在屋顶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迎着肃飒秋风,尽管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秋瑟的萧条景象,尽管蔽体衣物在身体猛然涨大后碎只剩一小块缠绕腰间,小chūn却像是沐浴在chūn风里一般全身舒坦,畅快莫名。
他忍不住对着空中大喝几声,而后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奶奶个熊――爷爷我终于恢复成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了――哇哈哈哈哈――”他吼完又跳,震得琉璃瓦下的梁柱猛抖,灰尘掉了一堆。
乐够了,他砰地声往琉璃瓦倒下,从怀里掏出节甘糙用力咬,咬得满嘴甜味。只是随后念头一转,注意力又回到蛊毒上。
幼时他在谷里习的是医术,医毒同源,习医就得热毒,毒物涉猎得多了,蛊毒这方面也识得一点。
同命蛊又叫失魂蛊,是麒鳞的一种,由拇指般大小的负子蟾蜍练成。母蛊长成后喂以jīng血,便会由背上裂出子蛊。子蛊母蛊受天xing相互吸引,植了子蛊的人无法抗拒母蛊,对母蛊痴迷不已,本xing尽失。
这是因为子蛊带毒,一旦植入体内便会受毒压制遗忘前尘,忘了所有之后醒来第一眼见着母蛊宿主,从此天地再阔眼里也只容得对方一人。
心神受制之后,母蛊宿主要子蛊如何便能如何,杀人越货可行,jiāo媾欢好亦为易事。
小chūn记得那时自己还曾啐道:“此蛊根本不该取名失魂蛊、同命蛊,叫失身蛊还差不多。”毒效功用如此明显,分明专用来让人失身的!
师父当年听他如此说,便对他解释道:这蛊是许久以前宫里传出,传闻几代前的皇帝喜欢上多qíng的江湖儿女,但偏偏两人立场不同又相互对立,最后费尽心思,才弄得这失魂蛊妄想控制那人。
皇帝算好了倘若那人妄加动武逃离,子蛊便会受其催动吸取那人内力,让那人成为废人。料定对方嗜武成痴不敢妄动,一辈子都得留在深宫内院。
可人心哪容得算计,皇帝低估对方意志之坚,那人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离开,结果一再反复动武脱逃的结果,陷入窠臼,子蛊吸尽宿主内力,宿主经脉衰竭而亡。
同命蛊取的是qíng人生同衾死同袭,互不分离的意味。
当年子蛊先亡,母蛊宿主的皇帝后来郁郁而终,同命蛊被封,从此失传,后来人虽闻蛊名,却始终得不到制蛊之法。
小chūn暗忖,这只臭虫子附身后,体内便多了四道不属于自己的猛烈真气,这些真气之qiáng烈,摆明子蛊之前的宿主皆非寻常练武之人。
看来这大师兄不但寻得了失传的练蛊法,更将其中优点善加利用,让子蛊吸尽宿主功力后不至立即枯竭,还能继续转移到下个宿主身上,不断吸取更多功力,最后全归母蛊所有。
“奶奶的,这毒手谪仙的称号真不是白给,是人都不会想到能这么用,师兄脑袋里尽装些什么,脑筋居然能动到这上头来!”小chūn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倘若他家大师兄真将这些高手功力尽数取回,从此以后不就称霸天下所向无敌?
想着想着,不免又想着那个沃灵仙。
沃灵仙突然叛教脱逃,细想起来该只是一个局。兰罄命沃灵仙假装叛教,引教内潜藏不动异心份子出来一网打尽,可后来兴许是发现沃灵仙也有那么点不对劲,gān脆一起下手诛杀,而他则是倒霉碰上了乌衣教这场盛事,被挟怨种上同命蛊。
脑袋想得都要花了,这才探出点端倪。
小chūn狠狠咬碎那节甘糙,全吞进肚子里。
兰罄没必要、也没兴趣对付他,那日他让那个奶娃娃引自己过去乌衣教分舵时,担忧的神qíng有几分真。
云倾这头则是关心则乱,胡乱将他家大师兄也当成搞鬼之人。
啧,现下也不知将大师兄关到哪里去了?照他们之前的恩怨纠葛,师兄落到云倾手里,还不被扒层皮。
搞不好还会切了四肢装进瓮里,用盐去渍……
“娘的,不想了!”小chūn大喊一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光在脑海里幻想那副场景,便叫他浑身发毛。
决定先解决身上这只虫子,小chūn到药房拣了些药材回云倾寝宫,沿着旁边走道进入浴池。云倾生**洁,寝宫旁建了条小道,chuáng侧不远木门推开,直走便达沐浴净身之地。
其内浴池约有寝宫两倍大,四壁用玉璧镶嵌,脚底下踩的、头顶的全是磨得光滑的温润玉石。中间挖了个圆池,池下铺着的,是皓白剔透的羊脂暖玉,池上张着的,是深浅不一素白华盖。
而四周,再以纬幛重重迭迭,香雾氤氲,富丽豪华,气派非常。
水是带着甜味的温泉滑水,由景山引来,分别由两处管道进入池中,一冷一热,入了白玉池中便成恰到好处的温度,烫得人通体舒服。
原本宫廷习俗,侍女商会洒上丁香、桃花、梨花等等香料沐浴,只是后来一回云倾眼尖发现花瓣上竟有虫子爬,从此禁绝那些东西入他水池。
虽然云倾这浴池宽敞万分,可小chūn今日却没必要用上。他伸长脖子在雾气朦胧的大池子边的探来探去,最后找着角落边上的两个随侍侍女。
随后便是喊道:“两位姊姊能否帮我个忙,我要一个净身用的木盆,里头注满烈酒。”
侍女应声后没多久,木盆便给取来。
小chūn看那桶子之后愣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才让人拿了个小桶子过来。
“没再大一点的了吗?”他失笑。看眼前这个高度及腰而已,只能站着不能坐下,八成是个压酱菜的桶子。
“公子可是要沐浴?”侍女问着。
“嗯!”小chūn捏着下巴望望酱菜桶,又望望浴池。“可为难桶子太小,浴池又太大,就没一个刚好装得下几瓮酒,容得下我一人的澡盆吗?”
云倾入浴都是在这宽广的大池子里,寻常人家用的澡盆自然是不需准备,才打定主意自己外出买个回来洗时,却听见侍女说道:“公子无须担心,王府酒窖藏酒甚多,自可注得满浴池。”
侍女随即吩咐下去,木桶迅速移出,而后府内珍藏数十年的莲花酒一坛一坛地抬进来,封泥拍开便往池子里倒去。
池下柴薪不断烧热酒水,池子里热气蒸腾酒香扑鼻。小chūn站在池边光只是闻都有些茫茫然,没沾半滴都觉得有些醉了。
向对方道了声谢,小chūn随即将之前研好的皂角末、雄huáng末、苦栋根皮、使君子等等具驱虫除恶功效的药糙扔下。
再丢些桃子皮、桔子皮、最后加上他苦心收集而来千年难得一见,祛热解毒最有效,可惜长得十分丑的百年虾蟆王――三只。
而后搅了搅,让药材散开,叫池中酒水先行蒸煮,待他沐浴。
这时小chūn眼角余光瞥见那两名侍女走向前一步,见模样状似又要替他洗浴来着,遂连忙跳入水中,笑嘻嘻地朝对方道:“不用劳烦,我自己来便成了。有些地方自己洗才洗得gān净,别人洗是洗不gān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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