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城的事qíng,沈江沅都是后来知道的。
他走上领秀山,不用想也知道当日是如何的惨烈。
林宝铮回想起那一日,单手捂眼遮着夕阳:“所以说什么难得糊涂,什么事qíng都看透了更伤心,更难过,还不如不记得,这样的话我刚好可以无理取闹,这样的话我也刚好能把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都抛之脑后。”
沈江沅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谁再说宝儿是傻姑娘,我都不能让,你说得对!好姑娘,那接下来呢,你还有什么打算?”
马儿早已偏离了大道,郊外的糙地上,两个人更像是闲逛。
马儿低头吃着糙,威风chuī过她的脸,像是林十三的大手。
宝儿哑着嗓子,声音很轻:“我要做林宝铮,我不会死遁改名换姓,我要给我爹守孝。”
他双手放开缰绳,齐齐对她伸出拇指来:“好!你爹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夕阳快要落山,晚霞很美。
林宝铮被他这一本正经地夸赞夸得有点窘,低下了头来。
大路上一阵急促的马蹄上自后赶上来,二人回头,隔着白绫,她一眼瞥见一行人当中,打头第一个正是顾莲池,他急急奔赴这边而来,一身常服似早上那件。
沈江沅的马鞭在她面前甩了一下,对她眨眼:“看吧,我随便说的话,他都能当真,看来是真的紧张你。”
宝儿无语:“你对他说什么了?”
他笑:“谁让他想得太美,怕你见着公主恼怒他,这时候想起让我照顾你来着,哦,等他那边将公主打发了,再到我这来说给你带走就带走?他以为我真的是什么好人啊,我让人带话给他了,说你愿意和我离开临水城,我要带你走。”
她:“……”
说话间,来人已近。
顾莲池打马上前,到了她们的前面才一把勒住。
侍卫队已经将二人团团围住,他飞身下马,一把扯住了林宝铮的缰绳,一手按在她的腿上,扬起脸来:“宝儿,来,到我这里来,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但你不能因为不记得就跟他走,这对我不公平。”
他脸色冷峻,语气中也带着急切。
按在她腿上的手甚至还在抖,隔着白绫都能看出他是真的急了,像被人舍弃了一样。
沈江沅还在旁闲闲说道:“顾莲池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宝儿不记得从前,但是她记得我,现在她愿意和我走,我只待禀过李大夫,想必她也很愿意把女儿托付给我,从前我们订过婚,分开也事出有因,如今失而复得乃是天意,你休要再做纠缠!”
顾莲池闻言更恼。
不过隔着白绫他看不清宝儿的眼睛,只盯着她的脸:“宝儿,你当信我。”
林宝铮这几日已经把从前理顺了一遍,那从前他拉住她的手,说不要放手的时候,还犹在昨天,两个人中间不论是横栏了多少东西,他那些个曾经为她恼过怒过曾经为她伤过恨过的日日夜夜,都历历在目。
她怔怔看着他的脸,抿住了唇。
见她不动,沈江沅更是火上浇油:“宝儿,你可想好了,江沅哥哥随时等着你。”
顾莲池一挥手,早有人给他拽下了马儿,真是误会他了,林宝铮当即回头,见她当真紧张沈江沅,顾莲池脸色更变。沈江沅的小厮也赶着马车追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顾莲池一扯她的缰绳,带得马儿不耐地叫了两声。
他单膝跪下,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人,只目光灼灼:“你若遗弃我,绝不独活。”
看,这就是顾莲池。
在她们两个人的道路上一直往前,不懂进退,也不会软言细语,分明是心里惶恐忐忑亦或伤心愤怒,就连哀求她留下来的话,也说得如此倔qiáng,而在此刻,她低眸看着他的脸,因为隔着白绫也看不真切。
也正因为看不真切了,才觉哪里都刚刚好。
不因为样貌,不因为任何一件事,只因为他是顾莲池。
懂他,怜惜他,喜爱他。
她唇角慢慢上扬了起来,即使嗓子还哑着,一开口也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娇嗔:“这就是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的意思?”
他的眼里只有她:“嗯。”
林宝铮再不刁难他,对着他伸出了手来:“好吧,我就再信你一回。”
话音刚落,顾莲池站起身来,他抓着她的手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当即滚落下来。
他紧紧一抱,才是缓了脸色。
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可是做仇了,眼看着顾莲池和宝儿同骑一马,绝尘而去,沈江沅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的小厮给他掸着灰,他摸着鼻尖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门还开着,二人站在门前,都看了对方一眼。
林宝铮眼覆白绫,即使是目光复杂,别人也看不见。
院子里守着许多侍卫,顾莲池拉着她的手慢慢走进,西厢房的房门忽然打了开来,李静两只手还绞在一起,目光在她们的身上并未移开。宝儿面无异色,只管着他的脚步走。
走了西厢房的门口,李静再难忍心酸,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进了屋里,一边的丫鬟赶忙来劝,李静拉着宝儿的手,瞪了眼顾莲池给人拽了桌边齐齐坐下了。林宝铮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隔着白绫也看不太真切。
顾莲池就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
李静知道他是怕自己胡言乱语不肯离开,也不在意。
她蹭着椅子到宝儿的面前,使劲拉着她的手晃:“宝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好朋友,也是因为我,你才上的领秀山才出的事,这小半年以来我日日吃不好睡不香,做梦也总是梦见你,很是害怕你真的出事,现在你回来了太好了……你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原谅我自己……”
她哽咽着,才说几句话,就有眼泪掉落下来了。
林宝铮静静地看着她,轻笑:“我听说你是公主,说我们从前是朋友,那样的话我想为朋友也好,为公主也罢,我就算怎么样也是心甘qíng愿,公主不必太过自责。”
李静擦着眼泪,伸出粉拳在她肩头上轻轻捶了一下:“坏宝儿,总是让我哭!”
宝儿从袖口里拿出帕子来给她擦脸:“别哭了,公主国色天香,再哭就不好看了。”
李静眨眼,任她给自己擦着脸。
盯着宝儿的脸看了半晌,她又向前蹭了蹭:“咦这一摔怎么还会拿好话哄人了?他们说你脑子摔坏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是真的吗?你眼睛怎么了,让我看看。”
说着她伸手要来触碰宝儿眼睛上的白绫,被宝儿一把按住。
林宝铮不动声色地按下她的手,一手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嗯,是摔坏了,从前的事qíng都不记得了,我这眼睛也不太好,还没适应过来,白日尤其疼。”
李静自然更是心疼,不敢轻易触碰。
林宝铮握住她的手,一脸天真:“我真高兴还有公主这样的朋友,那公主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她背后的男人目光灼灼,李静gān笑两声,只当没看见:“哈……哈……那当然,我记挂了你半小年,听说可算把你从láng窝里找回来了,怎能不过来看看。”
宝儿也笑,眼角露出一小点图案。
李静看见,连忙低头。
这个时候李朝宁熬好了药回来了,好几种都拿了过来,只说要给宝儿上点药,让外人回避。宝儿当即站了起来,她脚下也不知绊在了哪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背后的顾莲池一把拉住。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的肩头,仿佛是捧着一件易碎品一样。李静再也不坐,含泪叫了宝儿一声。
宝儿回头:“公主等我一会儿,我得按时吃药。”
李静却是摇头:“我出来时日已久,再不回京只怕父皇要怪罪于我,能亲眼看见你好好的这就够了,什么时候你能回燕京再去寻我,咱们再一起。”
宝儿也不勉qiáng,挥手告别。
李静转身就走,走了院子当中,站在大水缸的前面,才是回头。
眼底的泪水再忍不住落了下来,树上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她顿了这么一顿,顾莲池也走了出来,他反手关上房门,脚步不快,走了她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静仰着脸,她的侍卫队和小宫女都围了过来。
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她就站了顾莲池的身边,一起往外走去。
到了大门口,她才转身:“顾莲池,求父皇赐婚这件事是我太过执着了,自古以来,qiáng扭的瓜都不甜,你不必上京抗婚,那样的话于你于我于宝儿都不好,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婚事很快会解开的。”
顾莲池淡淡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多谢公主。”
李静咬唇,想寒暄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头来,也就说了句你好好照顾宝儿,我走了,转身上了马车。她来之前心qíng也极其复杂,在她下山之际,是真心想救宝儿,等宝儿下落不明时候,她又生出了别样的qíng绪。
或许是上天的旨意。
她想,或许真的是上天的旨意。
后来她静静等在燕京,终于等到了宝儿的消息,
不敢置信之余,她心底的那一丝丝的希翼也随之破灭,带着这种qíng绪走了一路在临水又等了三天,等来的是一个对过往全然不知的宝儿,傻宝儿终于还是变成了傻宝儿。
她们是要好的朋友,宝儿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倘若她还记得,恐怕她自己也不会再和顾莲池有任何的牵扯,然而她不记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坐上马车,李静疲惫地靠在了车壁上,捂住了双眼。
摒除了心底那最后的一点卑劣,她开始想如何能最快毁掉婚事。
这是她能为宝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顾莲池送走了公主,又匆匆返回书房。
赵将军还等着他商议军中事宜,赵国虽乱,但是齐国此时已经开始入冬了,军资有限。天子病危,顾修已经回了燕京了,此时原地待命,估计撤回的军令也快到了。他心里也清楚,齐国北国快到寒冬,然而现在燕京也乱,让他这个时候带着宝儿回去,他怕生变,不带着她吧,他又放心不下。
一会看不见,都不能放心。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幕降临,顾莲池在书房当中给顾修回信,他坐在窗前,听着院子里突然有了宝儿的动静。李连衣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树下,到了暗夜时候,她眼睛上的白绫已经摘了下去,在屋里看着她,只觉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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