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宁双手按着软褥就坐了起来:“我自己就是大夫,还用找什么大夫,睡一觉好多了,谢信陵君惦念。”
她脸色苍白,力气却是恢复了许多,拽过被子给自己胸前都盖好了。
翠环连忙去倒水,另外两个丫鬟chūn桃和娇杏也是侧立在旁,随时等待差遣。
顾修垂眸:“想必是昨天晚上叫北风chuī到了,若不是十三闹得动静大了,还不知道你病了,既然病了就好生歇着吧,别胡思乱想。”
朝宁听见他提起林十三了,不由抿唇:“他怎么了?闹什么动静了?”
顾修看着她:“收拾东西去营地了,以前追着撵着说什么也不回去,今天不知错了什么风,卷个包袱就去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纸书信来,放了她的手边。
她当即怔住。
伸手拿起来,信皮上写着朝宁亲启四个大字,下面小字林谦之。
见她脸色,顾修在旁解释:“那是他的名字,小时多病多灾,天师说半寿之命,叫十三压过十二月方能长寿。”
朝宁当着他的面,将十三留给她的书信打开,片刻又重新放入了信封当中仔细封好,放了枕边。
里面一共也没写多少字,都是在数落自己的罪状。他说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现在想起来悔不当初,好男儿当应志在四方,不立业怎能成家,只叫她好生照顾宝儿,要保重身体。
单看这书信,当真看不出什么。
只他走得这般的急,令人唏嘘不已。
李朝宁坐直了身体,看着顾修笑:“昨个我问他要不要名正言顺地做宝儿的爹,问他要不要搭伙过,看来是给他吓到了,这个时间他去军营能gān什么,可有差事了?”
他转身要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顿足:“他和我一起长大,一个老师教学,一起上战场打仗,从来没有分开过,qíng同兄弟我并不知道他心仪阿青,十三知道我抬了阿青进门,本来是从六品校尉进京听封,结果与我不欢而散抗旨不尊连降三级,后来更是远走他乡再未回来过,今天夹个包袱就去了营地,必当先去领罚。”
话音一落,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大步去了。
朝宁一直垂着眸,翠环拿了汤药给她,也接过来喝了。
又坐了一会,叫翠环拿了她给哥哥做的那件大斗篷拿出来,披上了。
屋内很暖,可她却觉不出片刻的温暖,抱了手炉,李朝宁不叫人跟着,一个人出了屋里,这么一会儿,天空当中又飘起了雪花来。一片片的白,在她的眼前落下,让她想起了很多的事qíng。
伸手,雪花掉落指尖,冰冰的凉。
chūn暖花也开,冬至花已落,茫茫的白雪也遮不住心头的惆怅。
朝宁顺着羊肠小路,走到东院,远远的就听见嘿嘿哈哈的声音,她听着像是宝儿的动静,不由加快了脚步。东院的大院里,果然是宝儿的声音最响亮:“哈!”
她拢紧斗篷,站在门口张望。
喜童推着顾莲池站在一边,宝儿拿着一根木棍,蹲着练把式,她的面前,是负手而立的顾修,两个人在一个圈子里,正面对面站着。她下盘很稳,蹲着蓄势待发,却一直没有动。
朝宁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身上,不由勾起双唇来。
宝儿双手举着木棍,紧紧盯着顾修,好半天才跳起来哈了一声。
她力气大,顾修也不敢小瞧了她,可一撩袍角刚一转过身来,小姑娘却是慢慢移动脚步围着他转,而不往前扑了。
已经连续三次给他一下夺下木棍了,这是第四次比试,起初,他也不知道她在gān什么,后来一回头,发现了顾莲池来不及收回去的手势,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竟然用手势帮着宝儿在找他的空门。他再不给宝儿留机会,当空一脚劈头,宝儿非但不躲开,竟然架棍来挡,也忒大胆!
就是她力气再大,也是个孩子,只惊得朝宁两步冲了过来她的眼里,别的再容不下,只剩下了宝儿,也是看见她了,宝儿先撤了棍子送了他的手上,后跳一步跳出了圈子来:“大叔!改日再来,省得我娘担心!”
顾修点头,伸手拂落了她腿上的雪,转身走向顾莲池。
宝儿则跑了李朝宁的面前来:“娘,你好了吗?”
朝宁一把揽过了她的肩头,也是转身:“好了呀,宝儿在gān什么?”
宝儿笑,坦然道:“大叔带着我去看夫子了,夫子原谅了我,说不用写那些字了,我跟大叔说我不爱写字,他就问我喜欢什么,我说喜欢我爹教我练的枪法,舞起来可厉害了!”她抱住朝宁的一边胳膊,言语间带了许多的得意,“可大叔说他比我爹害厉害,问我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到一下,我当然不服气啊,试试就试试。”
李朝宁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人不大,倒是胆大。”
宝儿扶着她往出走:“试试怕什么,这次不行,看准了他招式,说不定下次就打得到呢!娘别担心,大叔说只要我打到他一次,他就送我一匹小马一把铁铩,等他回营地还说要带我去呢!”
她蓦然抬眸:“去营地gān什么?”
宝儿得意至极,一下跳了她的前面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黑漆漆的眸子里,仿佛闪着波光潋滟,翘脚比划了一个高度,还夸张地跳了起来:“这么高的小马,到时候我就提着铁铩骑着马,跟着大叔去保家卫国!
她才七岁!
李朝宁顿惊:“谁,谁教你这些的?”
宝儿抿唇,神qíng又低落下来:“表哥说的,舅舅跟他说我们李家生来就会保家卫国,他说表姐腿不好他得当大夫可惜不能去,他还说要是有人保家卫国,舅舅舅母就不会死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去,不叫天下再有乱世!”
朝宁脑中嗡嗡作响,一把将女儿拥在怀里。
她身上披着的这件斗篷,本是是做给哥哥的,结果她没能送出去,父亲临死之前,告诉她的也是安于现世,现在她一病了忽然就忘了她是谁,李朝宁从一出生开始,何曾这般低气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开,站在东院的边门上,她不由回头。
顾修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他手里还拿着宝儿用过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的掌心,目光浅浅,仿佛是随意走出来的一样。
朝宁牵起宝儿的手来,依旧看着顾修:“宝儿,你说得对,我们李家的人,从祖上开始就没有软弱的,哪个不是保家卫国,女人又怎么了,娘真是糊涂了,娘真是糊涂了……”
宝儿仰着脸看她:“娘,你怎么了?”
李朝宁扬起脸来:“娘没事,娘的病,全好了。”
顾修顿足,见她目光又是转身。
他的背影像极了梦里的人,李朝宁笑,也赫然转身:“宝儿,跟娘回去收拾东西,娘要离开这燕京,繁花不过眼前的虚景,你外祖父你舅舅未能做完的事qíng,娘也去试试。”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顺着北风就chuī进了男人的耳朵里。
顾修转过身来,可园内哪还有那母女的身影,只剩北风chuī过,天降鹅毛大雪。
第四十二章
看着朝宁收拾东西,三个孩子都有点慌乱。
尤其清止,在旁抹着眼泪,竟是哭了起来,推着宝儿叫她上前,只嚷嚷着姑姑是病糊涂了,让宝儿快点给人抱住了,好叫她躺着去休息。
宝儿先是不动,后来更是蹭了母亲的身边,直帮着她收拾东西。
李厚到底大些,只在旁问着朝宁,问她想要gān什么去?
李朝宁才将自己换洗的衣物都收拾了一个包袱当中去,回头瞧见这三小只都茫然的模样,只是笑:“别担心,我的病都好了,就是收拾收拾东西,不日要离开燕京。”
一听她要离开这里,李清止蓦然瞪大了双眼:“姑姑,为什么要离开燕京?”
朝宁回头看了眼窗外,只觉唏嘘:“你爹和你爷爷未做完的事qíng,姑姑想去接着做完,等到天下真的再无乱世,到时候家家夫妻和美,父慈子孝,岂不是全是和美?”
李厚yù言又止,清止却是急了:“这大雪天的,姑姑能上哪?离开燕京的话,再说我的腿怎么办,现在才能扶着东西走路了,太医院的那伯伯不是说应当静养么?颠颠簸簸的,可叫我怎么养?主要……主要是大冬天的……”
她从来牙尖嘴利,这会却是不会说话了。
朝宁明白她这种心qíng,才能站起来,甚至是扶着东西刚能走,叫她跟着自己去奔波,耽误治疗静养不说,也影响她的病qíng。她拍了拍侄女的肩头,叫她不要担心。
李厚沉默了半晌,跟在她的身后:“什么时候走?要去哪里?”
宝儿也在她身边,朝宁回身将三个孩子都伸臂拦住:“很快会走,不过你们不一定非要跟我去,如果我不在的话,应当会有人照顾好你们,放心。”
李厚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去边疆,但是我医术不行,只能照顾妹妹们,如果姑姑要远行的话,我想我可以照顾好他们两个,清止的腿现在的确不适合奔波。”
朝宁点头:“姑姑知道,你们就留在燕京,有空我就回来看你们。”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们都知道,曾经她们李家的两个男人就是抛家舍业,说有空回家,其实真的常不在家。
女人回眸看着宝儿,伸手轻抚她的发辫:“那宝儿呢,也跟表哥在燕京吧,娘以后回来看你,好吗?”
到底是舍不得叫她吃苦,边疆总是动静,前两日兴平皇帝还因此事烦恼,多少军医都折在了边疆乌镇,总叫人恼怒。朝宁打定主意了,想去天子面前请命过去,她本人不在的话,三个孩子,皇帝总能看护好的。
只不过,宝儿瞪着眼,才不想留:“娘为什么不想带我去?为什么问了表姐和表哥就不问我?”
李朝宁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你这么小,还是在家吧!”
宝儿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口:“我和娘一起去,我不离开娘。”
女人轻轻将她拥在怀里:“跟着娘,是要吃苦头的,你能受得住吗?”
宝儿小脸上,全是笑容,重复了一遍:“我和娘一起去,我不离开娘。”
朝宁犹豫片刻,又将她轻轻推开了一些:“可是想好了?要是走的话,一半天就得走,等咱们一路走着,到了边疆也是chūn天了,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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