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会儿,掌门西风先生急急赶来,他看着倒在一边人事不省的守门弟子,再看看烧的一点不剩的花圃痛心疾首,忍不住落下一行热泪,声音哽咽的跪倒在地上:“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乌山派的列祖列宗啊!”
西风掌门一跪下,旁边围绕着的诸位弟子自然也跟着跪下。黑漆漆的夜里只余着刺目的几点火光还有慕非与霍然站立着的孤零零的身影。
慕非双目通红,径自从西风掌门身边走去,霍然匆匆的切了下那位弟子的脉,从口袋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在他嘴里,低声向西风先生道:“伤虽然不轻,但好在没有击中要害,静养几个月就没事了。”他忍不住又问,“请问掌门,这山上……还有哪里有‘帘卷星光’?”他问的艰难,见到西风先生抬起头来面上皮肤微微颤抖,旁边众弟子对他怒目而视,都怪他不懂得拿捏时间火上浇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实在是xing命攸关……”
西风先生鼻音浓重:“没有了。”
也是也是,若是这山上还有哪里有“帘卷星光”,当日师傅怎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这花圃中偷到一株?
霍然点头道谢,一颗心直坠到底,只能下意识的在茫茫黑夜中奔走着寻找早已不见踪影的慕非。待到天明时分,才好容易在山腰处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神色有些恍惚,眉头紧锁,一双眼直直盯在地上,仍旧一言不发,好像光是这么注视着这半山腰就能开出一朵“帘卷星光”来。
霍然沉默的跟着他,徒劳的在山上寻找了一整天,慕非滴水未进,霍然守在他身边,也不多说什么,就这样直到夜幕降临。
第二天仍旧是如此,慕非面色憔悴头发凌乱,嘴唇上gān燥的翘起皮来,只余下一双眼睛还是晶亮的。再到晚上,霍然终于按捺不住,拉住他的手将一壶水送到他嘴边,狠狠道:“你喝一点!”
慕非充耳不闻,头也不曾抬一下,踩着杂糙继续前行。
霍然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粗bào的将慕非拉转过身来,扳住他的脑袋就嘴对嘴的吻上去,撬开他的牙关硬是将水灌入。
慕非有些迟钝似的任凭他摆布,两口水下肚,他一双手臂突然缠绕着霍然的脊背,紧紧的将他拥抱在胸前,那力道仿佛要将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霍然心痛如绞,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一抚慕非的头发,慕非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睫毛轻微颤抖着贴在他□的肌肤上。
然后有一点点的cháo湿温热,那带着体温的水渍氤氲开来,渐渐的已经没有办法只停留在皮肤的某块地方,便缓慢蜿蜒的淌下来。
慕非终于开口说了两日来的第一句话,他说:“小然,世上再也没有‘帘卷星光’了。”
霍然答:“是。”
他又说:“小然,‘帘卷星光’的毒,没法解了么?”
霍然只觉得一开口就像被尖锐的利器戳在心上,可他还是竭力答道:“是。”
并非无药而解,如今天下至毒都有药可解,只是“帘卷星光”的解药若除却了它的根jīng,剩下的那样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来jīng心调配。
而慕教主靠着银针和丹药续命,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月的时间。
想来人世界最残忍的事并不是听闻了至亲之人的死讯,而是在希望绝望之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面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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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有何用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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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回到光华教的时候心qíng异样沉重,均是无比黯然。
乌山派的镇山之宝“帘卷星光”一夜之间尽数烧毁之事已经传遍江湖。光华教上上下下自然也知道了。
慕教主中毒的事依旧是个秘密,光华教中知道的人也不过就五个。
霍然慕非,左右护法,还有一人,便是御剑山庄的庄主欧阳沉。
欧阳沉是慕非的至jiāo好友,为人寡淡,不善言谈,脸上总一副冷冷的表qíng,随身背着一只剑匣。
霍然给慕教主用银针续命,他心里清楚这么做只能拖延几日,每每想到,胸口就像是被堵上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是当日按照左护法那个不可行不可为的法子来,直闯上乌山山顶,是否今日就已经将“帘卷星光”的解药拿到手了?
慕非静静的站在霍然身后,一双眼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爹爹,欧阳沉一言不发,并不安慰也不询问事qíng缘由。左护法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向着慕非道:“少主,右护法已经接到消息,五日之内必能赶回教内。”慕非微微点头,目光仍投注在慕教主脸上,左护法忍不住开口又说,“少主,此事蹊跷……”
霍然指尖微微一抖,慕非做了个手势,左护法只能闭嘴退下。
谁都晓得这场火起的奇怪,“帘卷星光”在乌山派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有几十号人轮流看守,怎么会说烧就烧?
这火早不起晚不起,为何偏偏在慕教主中毒xing命垂危的时候起了?
越细想越是心惊,霍然惶然的望一眼身后慕非,却见他目光淡然平静,只是含着化不开的哀伤qíng绪盯着躺在chuáng上的慕教主,像是有点痴了。站在一旁的欧阳沉袖着双手,毫不避讳的打量自己,眼神清澄。
慕教主xué道上的银针微微泛出黑色,这正是毒素蔓延至各条经脉的征兆,霍然屏息将针一根根拔出,又换上新的再次cha入,慕教主全身颤抖,他早已神志不清,随着霍然手势起落,嘴里发出一阵阵呻吟来。
“帘卷星光”之毒到了后期,会使人感到剧痛,全身上下每条经脉都如用钝刀切割拉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霍然对慕教主施以银针拔毒的第十日,半截银针都成了深黑色,他心下了然,毒血已经逆转流回心脉,恐怕慕教主撑不过下一个十日了。
如今再拔出银针之时,需得慕非加上欧阳沉两人一齐按住慕教主的手脚让他不能动弹。慕教主处于昏迷之中,每每因难以忍受的痛楚大叫出声,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他本是最冷静qiáng硬的一个人,当年与人争斗身受重伤,剑尖擦着心脉贯穿胸膛而过,他亦可以咬紧牙关自行拔出,一声不吭。谁能料到今时今日躺在这窄小的病chuáng之上,竟会在失神之时高声呼痛!
拔毒一日更比一日艰难,好不容易将银针全部换下,霍然已是全身汗湿,慕非与欧阳沉二人也筋疲力尽,慕教主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更差,双颊瘦的凹陷下去,皮肤也早已没了光泽。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没有几日光景,而慕非却出奇的平静,这几日来关于报仇的事qíng半句也没有提过,只每日默默的陪在慕教主的chuáng边,时不时的沾些水润湿他gān燥的嘴唇,寸步不离。
他这种异常的态度只能让霍然愈发的不安,他只恨自己到了此时此刻却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眼睁睁的看着面前有人死去,也是医生最大的悲哀,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最爱的人的至亲。
第二日霍然再次打开木盒准备取出药酒浸润银针的时候,沉默许久的慕非开口问道:“小然,再如此下去,爹爹还能熬几日?”
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霍然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老老实实道:“大约五日吧。”他又急急道,“若是配上我调制的独门的药剂,或许还可以多三日。”
其实再多个几日又有何用?无非是拉长了痛苦煎熬的时间罢了。
慕非扯起一个笑容,又问道:“是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加疼痛难耐?”
霍然难过,声音哽咽,点点头道:“那种痛楚非常人可以想象。”
慕非顿了一顿,gān脆利落的说道:“那不要再继续了。”
霍然愣住,石化一般站定,呆呆注视着慕非,欧阳沉微微拧起眉头,慕非勉qiáng一笑:“左不过这几日,爹爹是英雄一般的人物,一定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如此láng狈的模样。”他回握着霍然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小然,可以么?”
霍然深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问:“你想好了么?”
慕非答:“想好了。”他吩咐人请来左护法和刚刚赶到的右护法。霍然从未见过这位右护法,他也如同左护法一般全身裹着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那对眸子在霍然的面孔上扫来扫去,竟比左护法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更令霍然感到不适。
左右护法听慕非说完qíng况,均沉默不语,只向后一步退至屋角站定,慢慢跪倒在地,腰杆挺的笔直。
欧阳沉也往后退去,只余下慕非和霍然二人守在chuáng边。
霍然忍不住又问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慕非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一抚霍然脸颊,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是jī血附身,但是没有回帖我还是会失落和萎掉的~所以,感谢一切回帖的tx~~~~特别是未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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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有何用4-2 ...
霍然微闭双目,将满眼泪水硬是bī了回去,红着眼睛取出一根银针扎进慕教主额角。
稍许时间,慕教主缓缓睁开双眼,慕非攥住他的手,叫一声:“爹爹。”
慕教主慢慢扭头,看见屋内场景,也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他死死盯住慕非,目光中夹杂着愤恨、不甘、痛苦和不舍,他开口,只说一句话:“你定要光大光华教,日后行事需得果断,切不可瞻前顾后儿女qíng长,若是心慈手软,只会断送自家xing命。”他深深叹息,又道,“左右护法,有劳你们了。”言毕费力脱下手中指环套在慕非中指上。
短短几句话说完,他已出了一身虚汗,脸色如金纸,霍然闭上眼拔出那根完全呈黑色的银针,慕非跪倒在chuáng边,轻轻携着慕教主的手,直到那具身体冰冷的再也不像一个活人。
慕非目眦yù裂,两行热泪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流出,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此仇必报!”
霍然举目向他看过去,只觉得他在顷刻之间变得如此陌生,让两人间明明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仿佛再也无法跨越。
慕教主亡故,慕非继任光华教教主,那一年,他刚刚二十一岁。
慕教主的丧事和慕非继任教主之位的庆典同日举行。霍然站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静静看着慕非走进大光华厅,走上高台,在那镶玉嵌金的座位上坐定,他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仿佛再也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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