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阿顾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文品》,“我瞧的正入迷,也没有怎么注意时辰。”
“这就好!”游景生朗朗笑道,在肆中挑了一本《三经要义》,回到阿顾身边坐下卒读。
肆外的阳光照在小阁中,少女面上衣裳染上晕huáng光泽,盈盈如玉,分外柔和。
阿顾只觉心中一片安详,执起画笔,开始绘面前的《葵花逐日图》。
绢纸洁白、光亮,画上主体的葵花已经勾勒完毕,着了鲜艳的赭huáng色。天际的太阳轮廓也勾勒出来,she出万丈光芒。从去年九月到如今,阿顾绘这幅《葵花逐日图》足足用了几个月时间,把自己这段未始而终的感qíng全部的甜蜜、向往、伤怀、决绝的qíng感都倾注在笔端。这幅画的绘画过程,如同谈了一场恋爱,如今画卷主体已经绘画完毕,仅剩下四周背景花糙的补缀,形如一场恋qíng进了潦糙的收尾阶段,心qíng也有几分寥落。一旁的游景生也不知怎么的,有几分心不在焉,往日里看书全神贯注,今日里却频频发出书卷翻页的声音,《三经要义》端在面前,文字经了眼睛,却没有进心。
阿顾为翻书声所扰,无法凝心静气,索xing停下画笔,问道,“游郎君,你今儿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呢!”
“啊?”游景生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阿顾,你察觉到了啊?”他放下了手中书卷,凑到了阿顾身边,“我同你说,今儿我去拜见了王禅。”
“王禅?”阿顾荔枝眸一闪,问道“可是‘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的王禅?”
“正是。”游景生jīng神大振,絮絮道,“我前些日子不是抄录了几本诗集,在长安到处投卷么?也不知王拾遗从何处见了我的诗集,瞧中了我的文采,特意召我前往府邸说话。”
阿顾荔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笑意,嫣然道,“这可是件大好事啊,游郎君,恭喜你了!”
游景生心中升起一股志得意满之意,矜持笑道,“哪里的话,其实我自问长处在策文,诗才之上只是一般,比我出色之人还有很多,也不知道王拾遗究竟哪里看上了我。实在是意外之喜。”
“王禅才名远播,阿顾你博学多才,定是听过他诗画双绝的名声。但是王拾遗还有其他厉害之处,怕你就不知道了。王禅少年高才,二十余岁就中了进士,如今在长安文坛上是执魁首的地位,诗歌得了玉真公主赏析,如今是玉真公主的座上客,频频出入惜园。我若得了他的大力推荐,这一科科举就很有肯呢个中进士了,也算的上不负家中寡母幼妹的期望了。”
他叹了口气,眸中闪现出伤怀之色,“阿顾你怕是不知道,我是三原一介农家子弟,父亲早逝,母亲和妹妹为了供我读书,这些年来很是吃了些苦头。乡亲们也对我资助良多。可以说若没有乡亲鼎力资助,我今日是没有可能进长安参加科举的。我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若是我日后当真能够进士授官,定会为百姓做主,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游景生这段话说的从心而出,眉宇之间尽是诚恳之色,阿顾眸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道,“宦途艰辛,很多人都在其中载浮载沉,但若你能够始终记得今日初心,便也算得上是个好官了!”
永安宫宫檐华美,风尘仆仆从青华山赶回长安的冯辙在宫中对着姬泽伏跪下去,恭敬参拜,“微臣冯辙拜见圣人。”
“免礼,”姬泽吩咐道,声音优容,“梁王叔祖的身子如何?”
“回圣人,”冯辙答道,“微臣回来的时候,梁王殿下已经大好。已是将竹杖芒鞋重新寻了出来,打算恢复每日登青华山了。臣等一力苦劝,求殿下多休养一阵身子。殿下如今瞧着臣还chuī胡子瞪眼呢!”
姬泽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梁王叔祖老当益壮,想来是大周之福。”顿了顿,吩咐道,“你去给太皇太后诊脉吧!”
冯辙应道,“是。”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闭着双目,较之前两日又苍白憔悴了一些。之前的风寒症候好转,整个人的jīng神却愈发懈怠,冯辙提着药箱进来,甫一瞧见了太皇太后的面色,心头就咯噔一声,问询了太皇太后近日的饮食起居状态,细细诊了脉象,又告了声罪,上前掀开太皇太后的眼皮查看瞳色,心头一阵冰冷如同浸在寒水之中,躬着身子退出。
“太皇太后病况究竟如何?”姬泽侯在外头等待太皇太后的诊治结果,问道。
冯辙伏跪在地上,牙齿相击发出咯咯撞击之声。“微臣无能,还请圣人恕罪!太皇太后如今年寿已高,圣人是有心,不妨多做做能够让太皇太后高兴的事qíng吧”
姬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病况竟到了这个地步,不由一怔,一颗心陡然沉下去,发问道,“不过是一场风寒,何至于此?”
冯辙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再叩了个头,“圣人,太皇太后少时吃苦甚重,这些年又常年忧思过甚,身子早已经虚弱,如今脉象已经显出几分油尽灯枯之相,这场风寒不过是个诱因,将太皇太后的内里疾病都激发出来。到了这个地步。便是什么神医过来,也最多只能延长些时日寿命,不能回天了!”
一股怒火冲上姬泽心头,“啪”的一声拍案,“太皇太后皆是庸医所误,将这些人给朕都押下去,听候处置。”
冯辙低着头不敢辩驳,任由持戟入内甲胄鲜明的千牛卫将自己和王华给押解下去。
殿中余下一片寂静,姬泽坐在暗处,凤眸中闪现悲伤之色,记忆中太皇太后的画面一一闪过脑海,幼年时不得宠的自己立在暗处望向祖母孺慕的目光;先帝驾崩时候,太皇太后挺立但透出悲哀的背影;扶持自己登基时的冷静gān练,最终凝成了如今永安宫中躺在病chuáng上的苍老虚弱的老妇人。姬泽最终轻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155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宜chūn县主)
宫殿暗处,姬泽心中伤感凤眸之中泪光一烁而逝,沉声吩咐,“拟旨,丹阳、玉真两位大长公主,延祥紫极,禀庆彤闱,特为太皇太后钟爱,偏荷圣恩,各加实封四千户。”顿了顿,“丹阳公主女顾令月,资灵桂魄,禀训兰宫。六行昭宣,四德淳备。可封宜chūn县主,食邑一千二百户!”
太皇太后一生坎坷,娘家不显,如今病卧在chuáng加重,记挂的除了大周国运昌隆,皇帝早育子嗣,延固国本,便是所出的女儿外孙女了!皇嗣之事急也无用,姬泽此时厚加恩于丹阳、玉真两位大长公主,封阿顾为县主,便是为了抚慰太皇太后心愿。
“圣人有心了!”太皇太后听说了消息,靠在病榻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叹道,“圣人,您有心了!”
“皇祖母谬赞!”姬泽坐在chuáng头,亲自侍奉汤药,“丹阳、玉真两位姑母贤淑有为,堪为大周内闱表率,朕为之加封也是qíng理之中的事qíng。便是阿顾,”顿了顿,“阿顾这县主之份也是早该封给她的,只是从前朕总怕她年纪小,提前加封在宗室之中不睦,便不仅不合加恩之意,反而受累了!如今她已经满十三岁,便是朕封县主,旁人也无人可说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姬泽虽不是她最喜爱的孙子,但自登基以来,行事沉稳有度,大周渐渐兴起兴旺之相。“你是个好孩子,将两位姑母和阿顾jiāo给你,我也是放心的!”太皇太后道,“老身但盼着圣人能成为大周千古明君。听说圣人将冯辙和王华关了起来?”
“是。”姬泽沉声道,“宫中设御医便是为了保养主子们的身子。皇祖母重病难起,这gān人等却束手无策,难道当朕供养这些人是养他们吃gān饭的么?”
“圣人,”太皇太后看了姬泽一眼,目光中饱含不赞同之意,“其实你自个心里清楚,他们已然尽力了。老身到了这个年岁,身子不济也是应有的事qíng,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圣人便当是为了我这个老婆子积一点福泽,便饶了他们吧!”
姬泽沉默片刻,不忍违逆太皇太后的意思,道,“就依皇祖母的意思。”转身扬声吩咐道,“传朕的意思,放了那冯辙、王华,命他们回尚药局,继续为太皇太后效命!”
高无禄应“是。”退出永安宫。
大周国事繁忙,姬泽在永安宫中陪了太皇太后小半个时辰,便起身告了罪,自行去了前朝。正逢丹阳公主从宫外赶来,在宫门处撞个正着,姬泽道了一礼,恭敬唤道,“皇姑姑。”
“圣人,”公主听闻了太皇太后的消息,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犹自不肯相信,抱着一丝残余的希望望着姬泽,“母后可是真的……”
姬泽默然片刻,叹道,“皇祖母病重,姑姑这些日子还是多陪陪皇祖母吧!”
公主眼圈登时红了,顿了片刻,方进了殿门,瞧着病榻上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形容枯槁,只是望过来的目光依旧慈爱,一如这些年每日晨间相会一般。公主诚挚唤道,“母后!”
太皇太后豁达笑起来,“傻宁娘,世人都有生老病死这么一遭,母后虽是太皇太后,在这上头也是一样的,你又何必哭哭啼啼,效这小儿女状?”
公主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母亲对她而言,实乃是人生信仰一般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如今这根定海神针即将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不由得心痛茫然若失,不知何去何从。
长安阳光灿烂,游景生立在医馆门前,蹰望等待,远远的见了顾嘉辰的身影,欣喜异常,“顾娘子,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游公子,”顾嘉辰扶着奼紫立在地上,左脚脚踝处包扎着一圈纱巾,足足比右脚大了一码,见到游景生,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矜持有礼道,“你真的过来了啊!”
奼紫注视着游景生脆生生问道,“游公子,你可是一直在这儿等我家娘子么?”
“呵呵,”游景生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qíng,“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小娘子的伤势,怕错过小娘子的踪迹,索xing便一早就赶到这儿等候。好在皇天不负,终究是等着了。”
顾嘉辰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您是在是有心了!”
医馆大夫含笑道,“小娘子的已经养好了大半了,继续照着之前的药方抓药土一阵子就是了,之后就不用过来再看了。”
“谢谢大夫。”顾嘉辰道。二人提着药包从医馆中出来,游景生侧目觑着顾嘉辰鲜亮的容颜,目光隐含痴迷之意,顾嘉辰察觉了游景生的目光,登时羞红了脸,垂下脸庞,耳垂染上了娇艳yù滴的粉色。游景生咳了一声,提议道,“如今天色还早,我送顾娘子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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