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华含着笑,看着夜风下门前的qíng景。
游廊直通整个院落,连接着谢府前后宅。
她临时居住的院子正厢房出门便对着几步小小的阶梯,左右两侧都放了石灯柱,里面搁了油脂,夜色下风chuī得火光不住摇曳。
绵绵细雨chuī落进来,将阶梯浸湿。这种yīn雨绵绵的天气让人懒洋洋的,恨不能时时困在屋中,不要出门才好。
几滴雨水从廊桥屋檐顶上滴落下来,傅明华走了两步,伸手去接。
那水珠落到掌心时冰凉异常,使她手心都感觉到微微的刺疼。
“今晚席间,并未看到您。”
她转过身,神态从容。
只是之前还神qíng冷漠的谢氏一听这话,脸上却露出难掩的láng狈之色。
傅明华没有笑,说话时口吻也不带讥讽,可是谢氏却似咬紧了下唇,脸色泛白。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她才有些艰难的开口,秀气的鼻翼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极轻极细的‘嗯’的声音。
“为什么?”
傅明华似是有些好奇的问出这话时,谢氏脸色就更白了。
她手指抓住披在身上的貂裘,指尖纤纤,用力将皮裘攥紧。
还能有为什么呢?
她只是江洲名义上早就死了的女儿,哪怕回到江洲之后,能锦衣玉食的活着,貂裘珠宝数之不尽,可是她却终究不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谢氏抬起头,目光不避不闪望着傅明华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的。”
虽被戳中了痛处,但谢氏却并不肯面对内心里软弱之处,她的勇敢与她秀气的外表并不相衬。
傅明华笑了笑,低下头来,伸手摸了摸耳际:“我也只是那么一问。”
“您不要在意。”
长乐侯府当初再不好,至少她也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身份,总比如今偷偷摸摸要好了许多。
“我明白。”谢氏勉qiáng牵了牵嘴角,母女二人一时间又是有些无话可说。
“我说的话,你想想。”谢氏呆了半晌,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说了这话句正想离开,傅明华却道:“我知道的。”
谢氏低垂下头,眼中泪水都要弥漫了出来。
她qiáng忍了酸楚,声音有些沙哑:“那你早些歇息。”
说完这话,她眼中露出犹豫之色:“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也明白,我只是身不由已。”
傅明华望着她,没有说话。
“现今你也长大了,你应该明白的。”她垂下眼皮,拼命忍住要掉落下来的泪水,只是昏暗的灯光下,那水光依旧折she出碍眼的光泽。
“长乐侯府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中应该明白的,”傅明华没有回应,谢氏便声音更轻了些:“若是换了你,你又会怎么做?”
“你是未来的三皇子妃,若是有人助你,将来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谢氏忍了心中感受,小声劝道:“孰轻孰重,你心里好好想想就是。”
下人站得远远的,之前谢氏要与她说话,特地叮嘱人不要过来。
这会儿只知母女之间说了话,却又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明白。”傅明华点了点头。
谢氏抬起头,望着她看,却见傅明华平静的也在看她:“如果是我,我也会跟你一样选择。”
她这样不喜傅其弦,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
若是设身处地的站在谢氏的立场去看,恐怕傅明华也会做出与她相似的选择。
谢氏眼中渐渐露出光彩,傅明华却笑着看她:“但那又如何,我不是你。”
她的瞳孔渐渐缩紧,似是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紧抿着嘴唇,下巴绷得极紧,发不出声。
“天色不早了,赶路一天也是疲累,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傅明华轻声劝她,谢氏却再也听不进去。
母女两人见面到现在,谢氏才发现傅明华连一句‘母亲’都没有再叫她。
恐怕在傅明华心里,当日她‘上吊自尽’之时,长乐侯府世子夫人离世,她的母亲便也跟着去了。
谢氏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这宅院的。
傅明华看她人都走远了,才转身过身。
她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冻得手脚都僵疼了。
江嬷嬷抱着大氅站在屋中,有些担忧的望着她看,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娘子且放宽心。”江嬷嬷怕是以为她伤了心,傅明华披了大氅还觉得冷,听了江嬷嬷这话也不解释。
进屋里先沐浴更衣,外头门一关,内室又烧了地龙暖和起来,傅明华才觉得好些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选择
江嬷嬷看她这样有些想笑,又觉得怜爱,拿了厚褥子将她严严实实裹好了,才与碧青一块儿侍弄着将她一头浓密的秀发绞gān。
“这江洲的天气向来如此,娘子可是觉得冷了?”
她服侍着傅明华躺下,又将帘子放了下来,又披了衣裳起身拿了剪子将桌上燃着的油灯芯剪了一截,屋里顿时便暗了不少。
“嗯。”傅明华翻了个身,发出‘西索’的轻响。
今夜是回江洲第一夜,江嬷嬷怕她睡不着,明日恐怕还得去详细拜见谢府上下的长辈们,又得与表姐妹等相互熟识,若是今晚没睡好,明日怕是没有jīng神。
她向来养得娇气,有些认chuáng。
虽说回江洲的一路上嘴里没说,但江嬷嬷好几回却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这府中如今是大太太掌府里中馈,太夫人早就不管小事。”江嬷嬷一一将谢家府中一些她自个儿知道的事qíng缓缓说来,傅明华牢记在心中。
谢家人丁并不算稀少,且十分团结。
在江洲扎根多年,谢家在这一带声名鼎盛,从早前谢老族长在生时,长袖善舞,与世族名流jiāo好。
当年入仕的江陵才子中,起码有大半曾是谢家的座上宾。
就连如今朝中不少大臣,都曾得谢家恩惠。
傅明华将江嬷嬷说的话一一记在心头。
说完了正事儿,江嬷嬷透过天青色的纱幔,撑起了身来,看到傅明华背对着chuáng沿,将蚕丝被夹在腋下,露出只着了单薄寝衣的圆润肩头。
青幽的发丝铺了一chuáng都是,那杏色的衣裳隔着帐子,背影显得有些朦胧。
江嬷嬷伸手将丝幔撩开,拉了傅明华的手起来,直到提了被子将她捂得严实了,才轻声道:“娘子可别贪凉,仔细冻了肩膀。”
傅明华翻了个身,江嬷嬷看她眼睛半眯,伸手便轻轻在她背上温柔的轻打起了拍子。
“娘子可是睡不着?因为今晚……”
她放软了音调,就如哄幼时的傅明华睡觉一般,拍打的节奏不紧不慢的。
“倒也不是。”
知道江嬷嬷指的是晚上谢氏过来找她的事儿,傅明华摇了摇头:“她来是想劝我往后与谢家合作的。”
江嬷嬷愣了一愣,小声的问:“那娘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想起了傍晚回谢府的马车上,傅明华说过的话。
当时她看到江洲里家家户户都对燕追一行回避,显然事先得到了消息。
那时在江嬷嬷看来倒并没有想那样多,恐怕因为她是江洲人的缘故,对于谢家在江洲能有这样的地位与影响力,在江嬷嬷心中是丝毫没有觉得诧异的。
她兴许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只当谢家为了迎接三皇子而费心尽力,却从未想过朝廷有可能忌惮江洲谢家的声望与影响力。
直到傅明华提醒。
“娘子是不是觉得,皇上对世家难以容忍?可是容家如今正得势。”
傅明华一向心有成算,江嬷嬷问了她一句:“再者说贵妃娘娘也是出身世族,三皇子同样也得世族支持。”
世族的力量不容小觑,太祖打天下时,yīn氏、祝氏出盔甲出武器与马匹,谢家、崔家出粮糙出银钱。
这也是天下大定之后,太祖清洗了不少世族,却唯独未碰四姓的原因。
虽说在江嬷嬷看来,傅明华说得也有道理。
兴许在掌权者眼中,难以容忍世家势大,可三皇子燕追母亲乃是出身青河崔氏,又有傅明华这样一层原因,朝廷现阶段对四姓赶尽杀绝的可能xing是不大的。
谢、崔等四姓能传承数百年之久,总是有其中的缘故。
前朝都未能对四姓赶尽杀绝,太祖都不敢轻易动手,只能徐徐图之。
哪怕这大唐皇族再容不得世族,暂时也是对这四姓无可奈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娘子一步步到如今也不容易。”江嬷嬷有些忧愁,就怕她与谢家生分,到时谢家不一定会站在燕追身后。
现如今长乐侯府也是自身难保,傅侯爷也急着要攀靠山的。
崔贵妃又是四姓之一的青河出身,嬷嬷真担忧傅明华与谢家生出嫌隙,到时会使崔贵妃刁难她了。
傅明华虽然定下了与燕追的亲事,但就怕好事多磨。
“嬷嬷不必担忧。”傅明华看着江嬷嬷紧锁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笑:“这话我原也不说,今日嬷嬷记在心里就是了。”
她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不亲不近,不疏不远。”
嘉安帝始终会对世家下手。
哪怕是如今嘉安帝似是对世家多有包容,甚至对容妃也是宠幸有加,并爱屋及乌对容家世族的人多有提拨。
可傅明华却隐隐觉得不对头。
一个掌控yùqiáng的皇帝,怎么会容忍世家分割君主的利益与威信?
卧榻之旁不容旁人酣睡,嘉安帝必有后手。
她对谢家的态度就是,既不亲近,但也不会过于疏远。
如江嬷嬷所说,世家大族是个庞然大物。
皇室的根基太浅了,一旦贸然动四族,先不说四族会不会善罢甘休,光提yīn氏的兵器盔甲,祝家每年向朝廷提供的战马,便足够朝廷忌惮了。
崔家有女十家求,世族门阀之中如今不少崔氏女内宅里当家做主。
更不要说谢家在江陵扎根多年,在江陵才子中声名鼎盛,一旦皇室朝谢家下手,光是天下读书人的唾沫都足够使朝廷遗臭万年。
在这样的qíng况下,嘉安帝哪怕是想要向世族下手,也绝对不敢贸然行动。
清除世族并非一日可成,少则十数年,多则二三十年都有可能。
所以她表明自己的态度,江嬷嬷便脸上现出叹息之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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