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伸手拨着自已手腕上的手镯,掩去了眼中的厌恶之色:“让她进来。”
外头应了一声,常嬷嬷很快躹着腰进来,头也没抬便朝地上叩了个头:“打扰少夫人了。今日姑奶奶回来给各屋都备了礼,只是一时匆忙没来得及给您送上,这会儿倒是空了,夫人才令奴婢送来的。”
傅明华坐在椅子上,腰挺得笔直,听了这话忍不住就抿嘴笑了笑。
白氏这是连过场都不想装了,既是傅仪琴送的东西,为什么会请她身边的常嬷嬷送了过来?
搞这阵仗,估计是找个借口过来寻谢氏罢了。
这么晚还来,应该就是跟那天白氏请谢氏进宫,求见崔贵妃为丁治平谋差事有关了。
那日白氏被谢氏拒绝,还这么晚找来,今日又发生了丁孟飞被自己打一事儿,看来她之前猜得没错,傅仪琴想打她主意,但白氏却不同意。
此时察觉到女儿意图,便想将丁治平差事谋好,使丁治平一家离开傅府了。
谢氏也不傻,显然也悟出白氏的意图了,她听了常嬷嬷这话也不出声,只是抿嘴冷笑。
傅家实在是让人作呕,今日傅仪琴敢算计自己的女儿,一面背着自己与容妃搅上,一面白氏还想让自己帮丁治平谋差事。
她不说话,一只手摸着一旁案几上的摆件。
开始常嬷嬷还qiáng作镇定,很快的她就撑不住了,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相比起白氏威严外露,谢氏这样的不动声色更加可怕,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她身上,大冬天的,她后背很快被冷汗浸湿了。
第十九章 祖父
“难为母亲想得到。”好半晌之后,谢氏目光才从手下的摆件上移开:“你来得正好,我许久没有进宫见贵妃娘娘,明日会与元娘一块儿入宫。”谢氏说到这儿,顿了顿,眼中露出讥讽之色:“今日人多事忙,也是忙了跟母亲说一声。”
谢氏声音婉转动人,话里的讥讽之意虽十足,可常嬷嬷仍是松了一大口气,白氏让她过来的意思她也知晓,此时谢氏一见礼物便说要入宫,虽然语气不大对头,不过仍是让常嬷嬷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了。
“奴婢会回禀夫人的。”
“那就好。”谢氏点了点头,顺手端起一旁桌上摆着的茶杯,常嬷嬷便见机的告退了。
回去禀告过白氏:“少夫人说今日人多事繁,也忘了和您说。”
虽说白氏没想到谢氏会带着傅明华一块儿进宫,可好歹自己的意愿已经达到。只是听常嬷嬷说谢氏‘今日人多事繁,忘了和自己说’,便如同她找了常嬷嬷去给谢氏送礼一般的借口。
当下白氏脸上就火辣辣的。虽然她是有求于人,可自己好歹也是谢氏的婆婆,她如此不给自己脸面,xing格也实在太过放肆了。
只是此时不是跟她计较之时,白氏脸色青白jiāo错,将这口气qiáng忍下了。
白氏遣人去了谢氏的院子,并没有隐瞒,事qíng一会儿便在府中传开了。
傅明华从谢氏院中回来时,几个丫环侍候着将她外裳脱了。
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儿,碧青脸色yīn沉:
“今日之事,夫人就此算了?”
开始大家还担忧丁孟飞不知深浅将今日撞上傅明华的事儿说出去,可此时回过神,傅家确实将这事儿捂下去之后,碧青心里又有些不快了。
当时傅明华并非与丁孟飞私下相约,傅明华身边又有一群丫环在,事qíng传了出去,最多长辈罚她抄写两遍女诫,并不算什么。
可是丁孟飞明显有意为之,就实在可恶了。
晚上去了谢氏那边,当时白氏打发了常嬷嬷前来,可对此事却只字不提,也实在有些过份了。
“不算了还能如何?”
傅明华任由几个丫环将自己头发挽了起来,送水的婆子接二连三的抬了热水进左侧的耳房,进进出出的动静倒是不小。
碧箩拿了几个荷包出去打赏,回来正好听到这话:“少夫人心中,是不是另有打算?”
她话音一落,几个丫环脸色一振,傅明华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母亲心中确实是另有打算。”她说这话时,语气轻柔,但那眼皮却垂了下来,掩住了眼中的神色。
碧云正替她褪了脚上的鞋袜,听她不以为意的‘嗤笑’声,抬头看她,就正巧与傅明华双眼对上。
此时她嘴角带笑,但笑容却并未达到眼中,碧云呆了一呆:“侯爷莫非还能对此坐视不管?”
傅明华是傅府嫡长女,傅仪琴一回来便想算计她,白氏忍得了,可侯爷也忍得了?
碧云是四个大丫环中,年纪最小的,她不如碧蓝娇俏活泼,也不如碧箩温柔稳重,没有碧青老沉冷静,平时话不太多,可是却耐心极好,对她忠心耿耿。
梦中的‘傅明华’在谢氏上吊自尽后,在府中备受冷落,几个大丫环与rǔ母江氏却一直跟在她身边,最后碧云更是为了保‘她’,而死在傅府之中。
可以说后来的‘傅明华’哪怕生活的不那么幸福,可是那样的生活,也是眼前这群人拼死为她挣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碧云的头,碧云没防着她会突然伸手,愣了一下,傅明华已经微笑着将手收了回去:“侯爷倒是另有盘算呢。”
少女娇小的身体靠坐在椅子之中,刚刚摸了她头的手搁在小腹前,另一只手托腮,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就看谁输谁赢了。”
几人听了这话,疑惑不解,傅明华却冷笑了一声:“乏了,先洗漱。”
隔壁耳房已经备下了热水,几个丫头虽然没明白她刚刚说的话的玄机,可依旧是侍候她下了水。
她洗漱完,回了房绞gān头发,一时也没有睡意,便靠在chuáng头看琴谱。这是江洲今年令人送来洛阳给谢氏的东西之一,谢氏令人送来她这边了。
今夜碧蓝值夜,她在脚踏前铺好了褥子,见傅明华看得入神,不由跪坐直身体,拿了铜签将灯盖揭开,把火拨得更大了些,屋里亮了许多,她才将盖子盖上。
“大娘子早些歇了吧,明日还要进宫。”
谢氏今日说了明日一早要带她入宫,肯定是要一大早便起chuáng收拾马虎不得的。夜里看书又伤眼,她将铜签搁下,傅明华应了一声,却是连眼睛都没从书上挪开,根本没有要将书放下的模样。
她长着一张鹅蛋似的脸,一缕顺滑的青丝从她左侧肩着顺着脖子往下坠到身前,那眼睛似杏仁般,已经可见往后美貌了。
傅明华身上骨ròu均匀,并不算纤瘦,可占了脸小的便宜,总让人觉得她身材纤细。
想到她这般美貌出身xingqíng,再想到今日看见的丁孟飞那轻浮的模样,碧蓝心里作呕,忍不住道:“若是侯爷知道,将表少爷一番喝斥,赶出府去才好。”
今夜守夜的丫环就是她,其余值夜的丫环都在外屋里了,她话音一落,傅明华便转了眼珠看了她一眼:“丁家出倒是会出府,但不是此时。”
白氏今天让常嬷嬷来给谢氏送礼,那几样礼物谢氏也不是白收的。
碧蓝心里也清楚得很,听了傅明华这话,便点了点头,想想又有些郁郁不快。
傅明华看她脸色,不由勾了勾嘴角:“我估计,祖父心中对于姑母打了这样的主意,恐怕不怒反喜了。”
今日从白氏口中听到了傅家竟背地里与容妃有联系,光凭白氏这样的内宅妇人,肯定是不可能与容妃有瓜葛的,也就是说,傅家之中必定有人与容妃达成了某些共识,所以容妃才会赏赐茶叶以示亲好。
想到这里,傅明华一双漂亮的杏眼便眯了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傅长胜。
第二十章 谋权
傅长胜原名傅长生,傅家被封赏之后,当初的傅老侯爷替儿子改名为长胜。
先帝在世时,傅老侯爷官至左武卫大将军,死后先帝追赠其为幽洲都督,追封护国公,以郡王之礼厚葬昭陵,并享太庙待遇。
当初傅老侯爷死后尊荣,一时无两。
但失去了傅老侯爷庇护,傅家便仿佛一夕之间气数将近。
先帝感念傅家功劳,哪怕老侯爷已经逝世,但仍提拨傅长胜,封其为三公之一的太尉,官至一品。
直至先帝薨到如今,傅家除了傅侯爷之外,便只得一个嫡三子傅其彬在江南任六品通判了。
表面看来傅家依旧风光无限,身为新唐之中为数不多世袭罔替的家族,傅侯爷在朝中任的又是一品大员,借着傅老侯爷留下来的荣光,傅其弦甚至能娶江洲谢氏为妻。
再过七八十年时间,可想而知傅氏终有一天会发展成为谢氏那样的家族雏形。
在这样的qíng况下,傅仪琴嫁给丁治平,哪怕出身傅家,可因为嫁的夫君缘故,已是昨日huáng花。
碧蓝简直不敢相信,傅明华会说,傅侯爷在知道傅仪琴打她主意时,会不怒反喜?
这怎么可能!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确实是说出来了。
傅明华将手里的书放下了,一双眼睛盯着她看:“怎么不可能?”
“侯爷那样的温和严肃,怎么……”与傅其弦名声臭到了极点相较,傅侯爷的名声则是好到了极点。
父子两人仿佛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傅侯爷xingqíng温和,对下赏罚分明,为人急公好义,淡泊名利,在朝中任职太尉,人人提起都夸赞。
他极其的克制,除了娶妻白氏,生三子一女之外,妾也只纳了两房,生两子四女。
女儿皆已外嫁,若非嫡出的三个儿子中,长子早夭,次子贪花好色,长乐侯府声望恐怕会比现在更高。
但是傅明华却发现,正是因为傅其弦的废物,才更衬托出了傅侯爷的优点,否则傅老侯爷英雄一世,傅侯爷一生都会被压在傅老侯爷名声之下,哪有如今人人称赞。
碧蓝xing格娇俏活泼,不如其他三个丫头xing格稳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府中消息,傅明华会派她打探,此时听她这样一说,傅明华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睡吧。”
这其中之事太过复杂,傅侯爷又如姜,老而弥辣。
之前傅明华也没发现其中怪异之处,可今日幸亏白氏露了端倪,她才发现事qíng有些不对劲儿了。
以往看‘梦里’的傅明华,只当是姑母傅仪琴的归来,所以才促使了谢氏的上吊自尽,如今细细推敲,姑母的归来,只是提前引燃了这个导火索罢了。
傅侯爷xingqíng端厚,名声极好,上有父亲累积的功劳,使天子对傅家另眼相看,自己本身又官居一品,恍惚看来,傅侯爷这一生已经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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