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嬷嬷放缓了脚步,朝她走去,只是人未靠谱,傅明华便回过神来,并没有转头,却是又将目光落回诗集上,问道:“嬷嬷可清点过了?”
江嬷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伸手将傅明华放在书上的手握住:“娘子,奴婢有话要跟您说。”
傅明华抬起眼看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出了一趟门的缘故,七月的阳光十分热烈,晒得她脸颊通红,鼻翼汗珠都密密实实沁了一排又一排的。
“娘子……”江嬷嬷神色尴尬,想了又想,仍是伸手将她手里握着的诗集也拿捏了。
傅明华顿住,任由她将诗集抽走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看江嬷嬷从袖口里拿出一叠裹成一团的图,塞到了她的手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教导
“原是想放您枕子下。”
江嬷嬷东西一拿出去,便又镇定了。
傅明华拿起一看,也觉得脸上似着了火。
那是密戏图,上面清晰画了男女各异的姿态,她像着了火般,手指抖了抖,最终却qiáng忍着没将这图扔了,而是认真仔细的每一个都看过,又记在心头了,才有些脸红的将图收好了。
江嬷嬷看她这模样,倒是心中更软了些。
“原本这样的事儿不该奴婢来做。”
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应该由母亲来教导,偏偏谢氏不在,便也只有江嬷嬷来她做这样的事了。
傅明华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刚刚在看图时,哪怕是羞,却也都忍着一一看完了,而并不是将东西扔开,做出小女儿的娇态。
“您心里也只是担忧着我。”傅明华将头靠在江嬷嬷胸前,江嬷嬷看她乖巧歪了头靠在自己怀中的模样,眼眶便有些湿了。
她的半生时间都是围在傅明华身边的。看她被谢氏冷落,丢进自己怀中,噘着小嘴喝奶,呀呀学语到蹒跚学走路。
从稚气满脸的少女到一天天娴静沉着,聪慧内秀,到江嬷嬷都觉得有些看她不透。
想想,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内敛,或者是说江嬷嬷记忆中,她从小就懂事乖巧。
看她这个年纪,就连比她多活二十来年的白氏都不如她,每当想起来时,江嬷嬷便心中微疼。
她比同龄的人懂事得多,无论是与府中几位小娘子相较,还是与洛阳之中一gān权贵出身的小娘子相比,她样样都不落下乘,甚至比别人都更出众。
正因为当初的谢氏抛弃得她太快,所以她努力得也比旁人更多。
“奴婢瞧着,那时您跟着袁娘子学礼仪。”江嬷嬷伸了手,抚傅明华那头丝滑如水的头发。
那头长发只是半挽着,长长的已经坠到了榻沿之下,晃悠悠的。
“袁娘子教您行走、站立、端坐等姿态,说着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您年纪不大,却句句都听得认真。”江嬷嬷声音更低了些,想起当初的往事,袁娘子是从江洲请来的礼仪娘子,为人十分严格苛刻。
那会儿的傅明华年纪还小,才不到六岁,坐错一些便用细细的竹条儿,哪儿不对抽在哪儿。
她挨了打也不哭,而是qiáng忍了,一遍一遍做到最好,使袁娘子都满意为止。
“奴婢都替您心疼,您却都咬牙忍了。”她胳膊上一边用丝线挂了小小的、特制的水桶,里面盛满了水,稍有一抖,便泄了出来。
一旦泄出来,要么便是罚抄书,要么便是罚练习。
傅明华的胳膊那时练得抬不起来,还是江嬷嬷与碧云等人替她又揉又捏的。
直到她越做越好,行事说话都有大家风范,谢氏只看到女儿乖巧可人,不替她丢脸的那一面,却没想过她也是吃了万般苦头才熬过来的。
更不要说后来行走之间的姿仪,每一个笑容每一个低头的动作,都有她付出的东西在里头。
旁人只看到她母族出身江洲谢家,便以为她这良好的教养、规矩、仪态、气度都是与生俱来,一句江洲谢氏血统便打发了,却不知她背后吃过多少的苦。
“您总是这样自制,旁人家的长辈,总怕孩子太过放肆,一切随心所yù,但奴婢却偏偏最怕您太不放肆了。”江嬷嬷红了眼圈,所以她鼓励傅明华在面对燕追时,能敞开一些心胸,稍微不用那样规矩压抑。
她能走到如今,被崔贵妃盛赞,被燕追喜欢,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旁人一句简单夸奖的话:颇有谢家风范,却是她多年努力才有的。
别家儿女绕在父母膝下时,她在看书习字,别人恣意嬉笑玩耍时,她在学各式各样的规矩。燕追见她时,对她的每一点喜欢与看重,都与她一直以来刻苦努力是分不开的。
傅明霞总嫉妒她,认为她平日仪态,只是因为出身江洲的缘故,认为她学得东西多,是因为谢家的藏书多,能嫁给皇子,也只是因为谢家,因为她幸运。
却唯独没想过,傅明霞在被白氏‘心肝儿ròu’似的搂在怀中时,傅明华却没有一刻空闲过。
“如今您要出嫁了,嬷嬷心里也是替你欢喜的。”江嬷嬷顺了顺她长发,傅明华便将脸在她胳膊上蹭了蹭,神态慵懒放松,小小的猫似的。
婚期要近了,江嬷嬷也忙得很,碧箩进来唤她,她又匆匆出去了。
傅明华等她一走,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母亲教导的人,有些事qíng自然要靠她自己来看了。
她又忍了羞涩,将密戏图摊开,将里面的图谱都一一看完,又默背了一次,心中有数了,才晚上jiāo给江嬷嬷,让她压到自己的一个妆匣底去了。
第二日杨氏过来,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儿,脸色通红,目光左右游移,说话时嘴里吞吞吐吐的。
她坐了半晌,连傅明华也不敢看,只是细声道:“元,元,元……”
一张嘴,又说不下去了。
若任凭她坐下去,怕是天黑也说不了话。
她今日能来,怕是受了白氏叮嘱,傅明华看绿芜上前奉了茶,她有些局促不安,想要起身道谢,傅明华示意她坐下了,才问道:“太太今日过来,可是有要事?”
“我,我是来念首诗给您听的。”杨氏忍了心中的感受,匆匆开口:“您可曾听过:惟xingqíng之至好,欢莫备乎夫妻。受,受jīng灵,之……”
她背得结结巴巴,有些地方还错了。
傅明华安静听她嗑嗑巴巴的念着,到后来错得太多,显然记不住了,自己便都不再出声了,拧了双手搁在腿上,一副快哭出声来的模样。
“我知道您所指的意思。”
傅明华明白杨氏过来,怕是得了白氏示喻,是要教她夫妻之道。
杨氏自己也只是半大年纪,刚成婚也才将一年,面皮薄,抹不开脸,诗又记得不清不楚的,所以她自己都不敢再张嘴了。
……
我想说两句。
我的明华不是重生,不是穿越……
所以再冷静再乖巧,也是纯的,少女、少女、少女!!!
重要的事qíng说三遍,她是做了梦,知道一些大概,但不是做chūn(chun)梦。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来贺
“婚姻协而莫违,播欣欣之繁祉。良辰既至,婚礼以举。至,婚礼以举女盛饰,晔如chūn华。”这首汉时蔡邕所著的协和婚赋,她背得比杨氏熟多了。
听傅明华这样一说,杨氏长舒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害羞,下巴都快抵着自己的胸口了,窘得双颊飞红,握紧的手放在腿上,手背青筋都凸显出来,倒显得傅明华十分镇定了。
“您,您知道便是了,我,我……”
她又从袖口里取了一张图来,匆匆放到桌子上,连傅明华的脸也不敢看,便低头道:“母亲那里还要我侍候,我便先走了,若有不懂的……”她顿了片刻,实在没有勇气说出让傅明华‘不懂找她问’这样的话,最终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
“我明白。”
傅明华看她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又应了一声。
杨氏连忙福了一礼,头也不回的便往外走,出了门时还回头过来看,却正好对上了傅明华的目光,她又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般,低垂了头匆匆出去了。
等她一走,傅明华拿起她留下的图谱一看,也是一张密戏图。
只是相较江嬷嬷给她的,就要简陋了许多,她令碧蓝收捡了起来。
而两天之后,宫里崔贵妃派来教她规矩的嬷嬷也就到了。
这些嬷嬷在宫中多年,人老成jīng。
都瞧得出来崔贵妃对傅明华颇为宠爱,再加上傅明华嫁的是三皇子,是将来的秦王妃,也就不敢对她拿乔摆架子。
她的规矩了几位嬷嬷再是苛刻,也觉得无可挑剔,便索xing与她讲宫里几位主子的xingqíng与爱好,说完这些,又专门教了她一些房中之术,傅明华自认为自己先前有了准备,看了些密戏图,此时听了嬷嬷一说,也是脸色通红:“图谱我也看过一些……”
她不想学,嬷嬷就道:“老奴们也是为了您好,殿下至今还未通人事……”
“就怕殿下莽撞,吃苦受累的仍是您。”
傅明华又是脸颊滚烫。
自古以来皇子一般少于晚有二十之前仍未通人事,身边会有教导行事的宫人。
燕追兴许是这两年时间奔波于鄯州、益州的缘故,嘉安帝又忧心于吐蕃、回纥、兴元府的威胁,而对他多有疏忽。
至于崔贵妃为什么没有催bī,倒是让傅明华有些意外了。
她开始还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是嬷嬷说光有画像仍是不够,又拿了两尊紧拥一处的佛像,那男女身体唯妙唯肖,抱于一起。
傅明华以前哪里见过这个,熬了一天,终是解脱了。
因为第二日,谢家的人便来了。
来的人是她的外祖母祝氏,领了三个儿媳都来了,带来了大批为傅明华随妆的礼。
白氏派人来唤了她过去时,堂中气氛并不是十分的殷切。
傅侯爷在招呼着谢大老爷父子几人,白氏看着祝氏这昔日姻亲,实在是挤不出笑脸,又不敢摆脸色!
谢氏当初可是将他们害惨了的。
哪怕时至今日,白氏也是这样想的。谢家害惨了长乐侯府,谢氏在生时,她对谢氏处处忍让讨好,哪知她却害得谢家被剥了世袭罔替的爵位,生个女儿也是冤家,当日在傅侯爷面前还敢陷害她。
就算是如此,若祝氏赔礼讨好也罢。
偏偏她高高在上,仿佛就从来没看得起过自己似的,更是让白氏气得胸口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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