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迎接傅明华的是她,碧云心中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崔贵妃既然还肯让自己身侧亲信嬷嬷前来迎接傅明华,显然是并没有将此事迁怒到傅明华头上的。
“娘娘已经得到消息了?”
傅明华进了蓬莱阁,大步便向前走。
她披了红色以深红色线绣重重花朵的披风,走动间衣袂飘飞,步步生莲。
静姑看她这样,既担忧又怕,忙去扶她,叮嘱道:“您慢些儿。”
“娘娘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四郎君仍昏迷不醒,已经去太医署请了人,可此时倒巧,每个都有要事。”静姑提及此事,气得眼圈发红。
她是青河崔家的人,对于崔四郎被容顾声令人殴打一事感到尤为的愤怒:“至今唯有派了懂医术的婆子前去照顾。”静姑说完,捏了袖子压了压眼角,又轻声的道:“娘娘气得胸口儿疼,晚膳也还用。娘娘向来便喜欢您,您来了,也劝着无论如何要用些食物垫垫肚,为了旁人气着自己,也是不值得的。”
傅明华点了点头。
崔贵妃靠在榻上,似是睡着了。
傅明华放软了脚步进来,她半侧着身体,看着正对着她撑起的窗。
“你看。”傅明华虽然一再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但崔贵妃却好似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伸了一只手,指着窗外。
入夏之后,白日时稍长,傅明华虽进宫耽搁了一阵,但此时夕阳仍在。
橘色的暖光透过窗台,洒落进宫殿的一角,却越发显得这宫中清冷。
值得让傅明华注意的,是崔贵妃那只白而瘦的手,手背青筋都绽了出来。
像是一朵失去了水份的鲜花一般。
她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多年前,她随谢氏进宫时,第一次看到崔贵妃时的qíng景。
那时的崔贵妃美艳不可方物,哪像如今呢?
她随着崔贵妃手指的方向看出去,窗台外摆了几盆种好的蔷薇。
因蓬莱阁位置特殊的缘故,这里四处是水,只适合种荷莲。景致也是十分极端,夏季之时,荷花一池一池的绽放,美不胜收,冬季却显出一种异样的凄冷感。
蓬莱阁中种不了多少花糙树木,崔贵妃便让人移了几株蔷薇来,照顾得十分细心,已经开了花了,几朵粉色小花在夕阳余辉下摇曳招展。
“那花开得好不好看?”
崔贵妃转过头来笑着,傅明华点了点头,除了披风进了殿中,清容为她端来了束腰胡凳,她坐在了崔贵妃身边。
“好看,若是您喜欢,剪一支下来,簪在发间。”傅明华说了这话,崔贵妃便摆手:“别。花开在盆中,又何苦非要移了它的位置,使它离了原本的根呢?”
她意有所指,傅明华微笑着,没有出声。
“若是离了根,它也活不了几天。更何况,我又打扮来给谁看?”
崔贵妃淡淡一笑,抬手抚鬓:“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
“我看。”傅明华握了她的手,她手如寒冰一般。
“元娘……”崔贵妃苦笑了一声,傅明华却道:“您可知道,我随母亲第二次进宫见您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提的不是崔四郎的事儿,反倒忆及当初,崔贵妃愣了一下,挪了娇躯,坐起了身来,含着笑意问:“想的是什么?”
“当时我在想,您这样冠盖芳华,若是柱国公府的魏娘子嫁过来,怕是会被您这婆婆的容貌压得喘不过气来。”
傅明华向来认真,很少有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崔贵妃哪怕此时心qíng不好,也被她逗得发笑,伸了手来假意推她:“胡说。”
她故意板了脸,眼中却是盛满了笑意。
远远站着的静姑看到这一幕,提到喉间的一颗心才渐渐落回了原地。崔贵妃还能说笑就好,就怕她凡事憋在心中,什么也不说,最后闷坏自己身体罢了。
“你这孩子,胆也忒大,连母亲也敢打趣。”崔贵妃眼里带着动容。
傅明华如今能拿当年的事来打趣,可见心中确实是没将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这使崔贵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羞愧、内疚,越发心中更是对她多了些喜欢。
“那倒也不是打趣,您的美貌世无双。”傅明华也跟着一笑,崔贵妃便脸上显出自得之色来。她的美貌确实少有,哪怕就是如今宠冠後宫的容妃,若只论样貌、长样,也是不及她jīng致的,可惜再jīng致又如何,却不得嘉安帝的宠爱。
崔贵妃将心里的杂念压到心底,看着傅明华正色道:“元娘,你进宫来,怕是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qíng了吧?”
她也不再绕弯子,反倒将话说开:
“在兴化街那里,容顾声领了金吾卫,将我侄儿打了一顿。”
她冷笑连连,提及崔四郎被打一事,眼中仿佛结了冰一般:“容顾声只不过是个庶子,如今行事却如此张狂,连我崔家嫡系也敢说打便打,将来岂不是敢对我说打说杀?”
傅明华捏了捏她的手,给她安慰。
“今日事发之后,太医署的人都被遣走,直到你们来时,仍未有人前去崔家。”
“您可见过皇上了?”
傅明华略一思索,便问道。
只是她不问还好,一问及此事,崔贵妃就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在她耳侧小声的道:“太后不大好了。”
傅明华心中一紧。
宫里的许多事,她是不如崔贵妃耳目广的,太后病重一事,竟瞒得滴水不漏,半丝风声都未走。
“前几日见太后,仍是好端端的。”
她皱了眉,神qíng凝重的开口。
“不过是qiáng撑着罢了。已经两日进不了汤水,张缪前日便进了宫,时时不敢离紫兰殿外半步。”崔贵妃咬了咬牙,“年事高了,恐怕前几日见着,只是回光返照。”
第四百九十四章 初见
崔贵妃说着此事,又觉得有些伤感,叹息了一声:“谁又不走这条路呢?紫兰殿中,传了消息出来,怕是就这几日的事了,已经在准备殉葬之物了。”
傅明华想起太后那张温和的脸庞,心里也不由有些伤感。
郑太后年纪大了,活到如今,也算是高寿,只是不知为何,傅明华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你若得空,稍后也去瞧瞧,太后很喜欢你。”崔贵妃叮嘱着,傅明华点了点头。
“四郎这一次挨了打,怕是此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赶上太后这事儿,容涂英如今又正当权势鼎盛,哪怕明知容顾声是借崔四郎打的是自己的脸,但崔贵妃依旧得被打落了门牙混血吞。
这滋味儿并不好受,好在她自已调节了一番,仍是忍下去了。
“您不要担忧,这事儿我瞧着内里是有玄机的。”傅明华目光一闪,安慰了崔贵妃一句。
“哦?”
崔贵妃听她这样一说,不免便坐直了身体:“说来听听。”
“昨日我听府中的人说,同平章事李辅林与左仆she陈敬玄来府中寻了姚释。”
傅明华将握着崔贵妃的手放开,兴许是之前捉崔贵妃的手时,不小心染了她手上抹的香膏,有一丝在她指甲中,将那一小方指甲染得晶莹透明。
她伸了拇指指甲,轻轻的弹了开去:
“近来容涂英可谓是步步高升,与李辅林平起平坐了。”她含着笑,语气不疾不徐。
崔贵妃一下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容涂英与李辅林两个都是权臣,一个是嘉安帝新近宠臣,近两年来仕途一帆风顺,升官很快。
而另一个则是嘉安帝心腹,一向极得重用,在同中书省下平章事一职位上一坐多年,有功无过,战战兢兢。
若没有容涂英,杜玄臻将来退仕后,可想而知便是李辅林位进中书令,成为三省长官之一。
可正是因为容涂英,事qíng出了变故,李辅林自然被bī无奈之下,也倒向了燕追一侧。
“这可是皇上在给追儿送人哪。”崔贵妃喃喃自语。
可是嘉安帝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傅明华想起了惴惴不安的定国公府薛家,再念及容大夫人韩氏进来的动作。
容家既然看不上定国公府,又为何频频往上凑呢?yīn丽芝在薛家的人示意下前来寻求自己帮助,定国公薛晋荣却又偏偏不肯放了那左领军卫府的大将军一职。
再想到容顾声打崔四郎,及前些日子燕信被封王,迁出了洛阳,前往封地……
“……母亲。”傅明华唤了想得有些出神的崔贵妃一声,问道:“近来容妃可曾召过容涂英之妻高氏入宫?”
崔贵妃回过神来,问道:
“你是指什么时候?”
“今年以来。”傅明华应了一声。
崔贵妃看她神色凝重,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见过,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二月初,一次是在前几日。”她说完这话,又问:“可是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事了?”
“两次都是在四皇子封王之后。”傅明华眉心紧皱,喃喃道:“现如今,皇上的心,您也应该是明白的。”
嘉安帝对于燕追格外相看,燕追封了秦王,如今却未迁出封地,反倒任的是幽州牧。
相较之下,燕信被封蜀王,虽说也是同品阶为王,可一个国封号为秦,一个则是蜀,已经高下立见了。
容妃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看不出其中的弯道呢?
但从如今的qíng况看来,容妃一党还并未死心,怕是这一切种种,只是为了临后反扑。
崔贵妃在心中细细一思量,顿时脸色一变,忍不住站起身来:“她如此大胆吗?”
说话时,音色俱变。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后病重,恐怕命不久,燕追将在外,又在幽州,天长路远,若是洛阳有事,怕是来不及回来。
“可是,可是……他们怎么敢?”
洛阳官员,虽说已有一部份倒向了容家,可仍有一批忠于嘉安帝的心腹在。
更何况洛阳军卫之中,更是直接受命于嘉安帝的。容家就是胆大包天,又怎么敢呢?
“此次殴打四表哥的,就是受容顾声指使的金吾队吧?”
傅明华语气轻柔,听在崔贵妃耳中,却如电闪雷鸣似的。她接着又道:“容家有意bī定国公让出左领军卫大将军一职。”
崔贵妃已经早就听说过容大夫人韩氏当众提及想将女儿容七娘嫁与定国公夫人彭氏所出的小儿子,结两家秦晋之好,当时也曾怀疑过,但她没有想到,容家的胆子会这样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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