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文武,三品以上,并三日朝哺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
嘉安帝qiáng忍痛楚,话说得越多,语气便越轻了。
他嘴皮上沾着的血迹渐gān,声音越来越细:
“在任官人,在各自任所,举哀三日即可……”
杜玄臻等人奋笔疾书,唯恐记漏了字句。
嘉安帝jiāo待完后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一亮,目光在人群中穿棱,似是在寻找着。
燕追直起身来,跪在地上挪了几步,嘉安帝伸出手来在半空中挥舞,在儿子的手伸过来时,他牢牢握住,迭声的问:“昭儿来了没有?”
众人都当皇帝已经进入弥留之际,怕是糊涂了。
皇室之中,又哪来什么叫‘昭儿’的?
燕追却想起之前自己说过,请皇帝为刚出生的儿子赐名,他说之时,压根儿没有想过皇帝会真的为儿子起名。
他的qíng况已经这样严重。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嘉安帝牢牢将燕追的手握住,一双眼睛瞪得很大。
燕追点了点头,就感觉这双握着自己的手逐渐便有些失去力气了。
外头接了燕昭的内侍匆忙赶来,嘉安帝还在喘气,已经十分困难了。
孩子与先前出生时相较,讨喜了些,不像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了。
只是皮肤泛红,一路被抱来‘哇哇’大哭。
第五百九十九章 身后
huáng一兴忍了泪水,看嘉安帝的脸色都在发青了,却仍满脸渴望盯着孩子看。
他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这小小的一团包裹在襁褓之中,又细又软,如新生的柳枝芽,仿佛一用力就会掐断似的。
huáng一兴抱着孩子,郑重的放在榻边嘉安帝的怀里,他已经无力抱起孩子,却极力将孩子困锁在怀中,嘴里断断续续的笑:“三郎,朕的追儿,哭什么?”
他已经神智有些不大清醒,分不清燕昭和燕追了,他甚至有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孙子才刚出生,而将此时的孩子,与当年才将出生时的燕追搞混了。
他的记忆力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燕追才刚出生时,皇帝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声的哄着怀中的孩子,叫着‘追儿不哭’。
那时他并不是初为人父,可是先前两个儿子,兴许是出生之时,他年纪太轻,还不懂得为人父的感觉。
可是燕追不一样,他出生之时,嘉安帝已经不算年少了,脱去稚气,又受封皇太子,正是风光无两之时。
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一个继承人罢了。
燕追的出生,是他早就期待的。
他的追儿有出身世族的母亲,有与生俱来的优势、血统,是得他一开始就寄予了很大希望的儿子。
当年的静姑将才出生的燕追抱到嘉安帝面前时,当时的心悸与感动,此时哪怕已事隔多年,他再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只是与年轻时的皇帝相比,此时的他嘴鼻带血,形状并不和蔼,咧开嘴笑时,嘴舌牙齿上都沾着血迹,瞧起来有些可怖。
但不知为何,燕追听到这句话,却比先前听着嘉安帝为他妥贴的安排更是让他心中触动。
这个冷酷无qíng的皇帝,亲自下令赐死了他的母亲,到临死之前都没有提及过崔贵妃一句话的男人,此时抱着他的儿子却在唤‘追儿’。
“追儿不哭,朕的,朕的,江山,是你的……是……你的……”
燕追垂下眸来,心中的yīn寒与那丝埋怨,在这嘉安帝含着笑意轻声哄着怀中的婴儿时,却是逐渐散开了。
这位qiáng大的帝王,杀人如麻,心冷如铁,到头来却也不是全无在意的。
皇帝的嘴角含着笑意,眼珠却渐渐失去了光泽,他怀中的孩子正蹬着腿还在哭。
新出生的婴儿与即将失去生命的人躺在一起,生与死的界线,仿如一线之隔。
紫宸宫里回响着婴儿的哭闹,燕追想起皇帝,神qíng复杂。
他一天之内得到了一些,却又失去了一些,好在他身边还有傅明华陪着,还有上天所赐予二人的孩子陪着。
燕昭的哭声将这诺大却又冰冷的紫宸宫吵得多了那么一分人气,杜玄臻等朝臣及一gān内侍、宫人俱都跪在地上,许久不再听到皇帝的声音。
huáng一兴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却见皇帝歪在榻上,脸对着怀中哭得一张小脸通红的孩子,眼珠失去了光泽,早没声息了,只是神qíng还残留着温和。
他骇得魂飞天外,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大声的唤:“御医令,御医令何在?都速速进来!”
张缪、周济等人慌张赶入宫内来,颤巍着伸手去碰嘉安帝鼻息,又碰了碰脖子的脉络,周济抬起皇帝的手腕,捏了半晌,才转头与张缪对视,两人眼中带着惊骇之色,半晌才哭声喊:“臣有罪,已经,皇上已经……”
余下的话,两人再不敢说。
嘉安帝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是一时之间,谁都不敢率先说出那句‘驾崩’来。
灯光下,两位太医令的脸色惨白,殿中朝臣隐忍的哭声响起。
燕追跪了半晌,伸手去摸嘉安帝的心口,两位太医明知徒劳无功,却仍在拿针扎着,只是这位帝王已经再无反应。
“皇上驾崩了。”燕追叹了口气,huáng一兴大声的嚎哭。
杜玄臻将写好的嘉安帝遗诏卷了起来,趴在地上也开始哭。
燕追看着chuáng榻之上嘉安帝的脸,突然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皇上早前曾有言,请皇太子即刻登基,以主持大典。”
杜玄臻老泪纵横,却记得先前嘉安帝的遗言,他担忧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要求燕追在他灵枢之前即刻登基为帝,再行处理其他杂事。
其余几位大臣也是点了点头。
燕追深呼了一口气,收整好心中感受了,才冷静吩咐huáng一兴先让人将燕昭抱下去,又着侍人备了热水将嘉安帝抬起沐浴更衣。
皇帝早前便身体不适,宫中热水及服侍的下人是早就备下的。
此时几个内侍在huáng一兴亲自指引下,将睡榻之上的皇帝抬了起来,他才将咽气,身体并未僵硬,只是动作得快。
殿中哭声不绝,夹杂着婴儿‘哇哇’的大哭声,燕追想起皇帝之前圈着孩子时,口中唤着‘朕的追儿’,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一夜紫宸宫里灯火通明,丧钟再次敲响,在这深夜之中越发刺耳响亮。
秦王府里原本睡过去的傅明华被钟声惊醒,薛嬷嬷有些慌张,又有些担忧的望着她看。
在这样的时刻,哪怕是她才刚生产,可帝王一去,她是静养不了身体的。
宫内外都有不少事qíng要她cao持,真正的煎熬是从此时才开始的。
府里的下人唯有侍候得更细心周到。
傅明华睡了一会儿,脸颊见了几丝血色,她身体调养得好,孩子出生时又并不重,生产之前做好了准备,薛嬷嬷她们又在身边护着,使她没有吃什么苦头。
“娘娘昨夜里亥时三刻,便,便去了。”
碧蓝脸色憔悴的进来,说着昨夜发生的事,此时皇上又崩,宫中势必是要变天的。
秦王在这个时候回来洛阳,昨夜里就有他已受封皇太子的消息传来,此时必定忙得不可开jiāo。
这短短的一天之内,发生的事qíng太多了,傅明华听着崔贵妃已死,瞬间脸色雪白,她这样聪明,心中已经猜到一些了。
尤其是崔贵妃死的时间,恰好是在燕追出城之后,这样的一份qíng感,她该拿什么去回报?
第六百章 之事
燕追这会儿恐怕是在宫中,傅明华不担忧燕追登位之事会起乱子,容氏一党已经尽数伏诛,大势已掌在燕追之手,他有兵权在身,又有嘉安帝临终之时的旨意护持,登基为帝,名正而言顺,已是势不可阻。
但她想起燕追连受打击,父母一夜之间尽数离世,他真的登顶到高处,她顾不上与他同享这繁华,却想将他搂入怀中。
“世子也被抱进了宫里,您用些汤水,先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薛嬷嬷细声细气的与她说话,傅明华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知道好歹,越是这样的时刻,身体越要好好养着。
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她只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成为燕追负担就成了。
将来他登基之时,势必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理的,自己不能时时躲着不见,崔贵妃的身后事还需要她来cao持的。
与其心中焦虑,不思饭菜,伤了身体,将来事事不过落在燕追头上,处处只能靠他做主。
想到此处,傅明华点了点头:
“将汤端来,另外近来嬷嬷多盯着些厨房,熬些利于我身体清净的汤水。”
薛嬷嬷一听这话,高兴的点了点头:
“您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是最好的。”
说完,起身就去吩咐绿芜了。
傅明华躺了一阵,身上捂出了些汗,外头天还未亮,碧蓝端了水盆进来,放在chuáng边之后,便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她进来之时,身后分明是跟了些人进来的,傅明华叹了口气,感觉到碧蓝拧了帕子将自己的脸擦过了,才开口:“进来吧。”
她话音一落,屏风后原本该卧chuáng养伤的碧云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怯生生的望着她看。
傅明华睁开眼,看到她眼中的自责与难受,便知道碧云撑着伤势过来的原因了。
“你身体还没大好,起来做什么呢?”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屋里侍候的下人为碧云搬了杌子过来,又看小丫鬟扶着她坐下。
这一夜的时间对于碧云来说,怕最是难熬的了。
此时见傅明华还肯与她说话,没有生她的气,顿时一颗心落回原处,颤声就道:“奴婢,知道此时不该来扰了您,只是……”
说到这里,碧云抿了抿嘴唇,眼泪‘刷刷’往下落,身躯直抖。
银疏背叛了傅明华,当日她想杀傅明华,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而当初碧青、碧箩被傅明华放出府后,是碧云向傅明华提议,说是银疏此人xingqíng温柔,话也不多,才使傅明华提了银疏为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对她信任有加。
哪知银疏却遭容涂英收买,昨日险些将傅明华的命要了。
傅明华领了人躲进庄子中,照理来说容涂英的人不应该来得那样快的,可她最终仍是不顾主仆之qíng,通风报信,哪怕事后燕追赶来得及时,没有使她yīn谋得呈,但碧云每当想起当时的qíng景,便自责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经此一事之后,傅明华早产,幸亏最后母子平安,不然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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