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里谢家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四姓里,除江洲谢氏之外,崔氏、yīn氏、祝氏三家相互联姻多年,关系亲近,同进同出。
若动其中一方,三姓必定抱团,难以下手。
谢氏有名望,yīn氏有盔甲、武器,祝氏有战马,且不缺银两,四姓底蕴深厚,到时若与朝廷反抗,便不如简叔玉、凌宪之流叛乱那般好平的。
屠杀世族不起作用,前两朝时,yīn氏子孙曾遭大量杀害,到如今,前陈已经被燕唐所取代,yīn家却依旧存在。
针对四姓解决方法,便唯有先分裂,再打压。
这四姓之中,相互联姻多年,彼此之间关系亲近,想要将其分裂,轻易方法是用不上。
燕追一开始便想到了,先禁止这四姓之间彼此联姻,从根源入手,减弱四姓彼此之间的联系及亲近,使其离心,再分而打压。
此时傅明华所说的话,无疑是与他想到一处了。
她明日见崔氏的小娘子时,使他得空过来,便是让他瞧瞧,这几位小娘子适合洛阳哪家权贵府邸的。
他心中有些愉快,她对他是丝毫没有防备与怀疑,坦然的信任他,了解他心中想法。
“只是我有些好奇,元娘怎么猜到我心里是如何想的?”
燕追勾了她一缕长发在指尖把玩,她才洗沐过,那发丝还有些润泽,带着幽幽的香气,似上好的绸缎。
傅明华听他这样一问,便嫣然一笑:
“我曾祖父在世之时,曾立下战功,得太祖看重,当初食邑八千,赏赐很多。”
她突然开口提及了与四姓话题并不相gān的事,燕追没有出声将她话语打断,只是点了点头。
“他老人家在世之时,曾祖母生四子一女,那时傅家家大业大,家产丰足。”
燕追听到此处,隐约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嘴角边露出笑意来。
“几个叔祖成婚之后开散叶,傅家里人才渐渐多起来了。”她顿了顿,“听府中年长的下人说,曾祖父在世之时,很是威严,府中人人都对他十分敬畏。”
子孙之中虽然没有成大气候的,但也算是人丁兴旺的。
“直到我曾祖父去世,祖父分家之后。”傅明华说到此处,看了燕追一眼:“如今傅家除三叔祖早已故去之外,二房不过是依附长房而活,已经不成气候了。”
她眼光独到,心思又细,心中清楚,人又十分聪慧。
以一个傅家来比喻四姓,“若将四姓比作傅家,未分家时,自然同气连枝,分家之后,却各自为自己打算的。”
“动四姓,不可cao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三郎运筹帷幄,怕是早就已经有了安排了。”
她低头抿唇而笑,燕追正要说话,宫人却已经将洗沐的水备妥了。
两人心意相通,又觉得离得更近,燕追洗漱完回来时,傅明华拿了书在看,一双修长的腿侧屈,衣带垂于一侧,神qíng温柔,殿中只听到她翻书时‘沙沙’的声响,几缕发丝被她压在脸庞,越发显得她肌肤白腻如瓷。
她的美如chūn雨,润物细无声,燕追自小生在宫中,见过的美人儿不知凡已。
他的生母崔贵妃年轻之时,便姿容出众。
死于他旨意下的容妃当初更是美艳非凡,容光bī人。
可是傅明华的美却又有不同,她的内心、气质,更胜于她容貌许多,美丽的外表只是与她内心的智慧锦上添花,使他更爱慕她而已。
他站了半晌,看她看得入迷,傅明华察觉有些不对劲儿,抬起头来时,就见燕追含着笑意,站在离她约摸两三丈开外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她忙搁了书,取了一旁宫人早就备妥的帕子起身:“三郎出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宫人在寝宫外间,隔着屏风,不听召唤是不敢入内的。
他坐了过来,傅明华跪坐在chuáng榻上,拿了帕子为他绞头,他就道:“清宁宫我已经在令人重新修葺,待册封大典之后,你再搬进去。”清宁宫乃是皇后住所,离宣徽殿也是最近,景色也很秀丽。
傅明华勾了他一缕头发,拿帕子细细辗压过,吸gān了发丝水份,再换一缕。
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来也是十分认真,燕追侧了头过来:“我让人在清宁宫中也挖了一池,引了太液池中的水,种了莲子下去,明年便能瞧见。”
他还记得崔贵妃的蓬莱阁中时,她第一次因为崔贵妃的话,放下戒备,试着相信自己。
那时池边握着美人儿扇的少女,慌张着想跑的qíng景,此时想起来,依旧令他神qíng柔和。
“我觉得观风殿也好,清宁宫也罢,都是一样的。”她擦了一阵头发,身体软软靠在他肩头上:“你才刚登基。”
燕追却是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头慢慢低下去了:“不必担忧……”
第六百二十二章 其意
越国夫人出身祝氏,虽上了年纪,但仍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姿采。
她穿了朱色长裙,梳了繁复的结椎发,假鬓儿堆得极高,额心美人尖儿下,贴了花钿。
在此时崔氏几个小娘子都绘着细长柳眉的qíng况下,她画的是晕眉,眉毛粗短,且以笔尖勾勒出翅的形状,胭脂点唇之后,配上她双靥旁点的两笔面靥,哪怕人是带着笑的,却也给人一种极为压迫人的气势来。
她身上披的帔帛拖地数尺,走动间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宫人带领下进来时,傅明华仿佛感觉崔贵妃正向她缓缓走来一样。
祝氏年纪已经不小了,走近之后依稀能看得到她描绘过的脸上的褶子,可是她首先使人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年岁,而是她那极其qiáng大的气场。
就连谢大太太在她面前,仿佛风采都要被她压制的模样。
谢、崔二氏族人行了礼,傅明华又令宫人赐了座,众人依次坐下了,当日傅明华曾见过两次都气质冷淡的大谢氏此时恭敬的站在大祝氏身旁,低眉敛目,不见半点儿嚣张。
“算来娘娘与皇上自成婚以来,臣妇还是第一次进洛阳。”
大祝氏堪堪沾了些椅子边,笑着就道:
“崔家虽然偏居青河,但家中杂事繁重,一直抽不出身来,数次想进洛阳看看,如今皇上登基,娘娘册封,便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冷淡,却又仍端着架子的:“说来我与娘娘之间,这缘份也是说不准的。”
大祝氏说到此处,转头去看一旁的小祝氏,笑着就道:“我与二娘当初一个去了江洲,一个去了青河,姐妹分隔两处。原本以为,阿洛当初嫁往青河,已是全姐妹缘份了,哪知太后入宫之后生了皇上,阿沅远赴洛阳,娘娘最终却与皇上成就了那月老谱上的姻缘,可见这缘份一说,实在是妙不可言的。”
小祝氏微微笑了笑。
她身为青洲当家太太,气势也并不差,只是大祝氏说话,她坐一旁一言不发,也没让人将她忽略了。
傅明华也抿了抿嘴角,笑道:
“昔日太后仍在时,数次也提及青河,思念故里。”
大祝氏听到此处,便笑着说道:
“臣妇也猜着如此,所以当日娘娘才会令人召了四郎入洛阳,前来陪她。”她提及崔四郎,在场的人无一不知崔四郎当日进洛阳缘由的,此时大祝氏提起,小祝氏牵披帛的动作一顿,便仰头来看她。
“臣妇生平儿女双全,子孙听话,唯有两个遗憾,却是终身难以弥补了。”
大祝氏说完,傅明华便捏指掩唇,垂眸笑道:“不知夫人有哪两遗憾呢?”
“一是当年我孜儿最聪明可人,可惜身为女儿身,却不得承欢我的膝下,反倒远来洛阳,从此至亲母女,分隔两地,想见一面,难以登天了。”
她说着,低垂下头去,以帕子压眼。
傅明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
“第二遗憾呢?”
大祝氏便叹了口气:
“第二遗憾,便是孜儿去得太快,等不及皇上登基,便早早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使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未瞧见。”
宫中一片静谧,小祝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傅明华却扬了扬嘴角,抬眸望着大祝氏看:“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她含着笑意,目光至崔、谢二氏的人脸上扫过,大祝氏听她如此一说,眉峰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随即笑道:“哦?娘娘有何解决之法?”
大祝氏身旁带了崔氏的三个女儿在,傅明华微微一笑:“太后灵柩如今安放在洛阳里,等昭陵开启之后再放入。”
不知为何,大祝氏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傅明华接着又道:“太后在时,也总数次三番忆及青河,十分思念亲人。”她看着大祝氏,笑道:“如今既然夫人有此遗憾,我便成人之美,令夫人及大太太一gān人等,尽数留在洛阳之中,陪伴太后左右,直至送太后入昭陵之中!”
她这一举动,还是与当初崔氏惹恼了燕追,崔贵妃qiáng召崔四郎入洛阳,有异曲同功之妙的。
崔家如何能一日无主?
大祝氏一听傅明华这话,脸色顿时就微微一变,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正要说话,紫亘却从侧殿进来,傅明华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先失陪一阵。”
碧蓝上前扶她,殿后燕追兴许是才刚过来,端了茶杯,见傅明华进来了,笑着就问:“你要将崔氏的人,留在洛阳?”
傅明华点了点头。
她这样做,不是为了与大祝氏一时置气之举,而是经过细细琢磨的。
碧云上前替她整理衣摆、头发,她便侧头隔了张桌子与燕追说话:“虽说要分大家,但也得从小家入手,凡事由易至难,从细微处入口,总是要方便许多的。”
她意有所指:“提及青河,人人想的就是崔家。”
此话就如当初燕追提南诏。
他曾说过,南诏乃是大唐的南诏,不是武安公府周氏的南诏。
同理,青河也非崔氏的青河,乃是大唐的青河。
“世族如树,扎根越广,便越繁茂,直至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成为荫萌。”她细声细气的笑:“定国公府世子夫人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燕追便去握她放在桌上的玉手,扬了一侧眉梢:“什么话?”
“三郎还记得,王府之中,我院中种的那一片木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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