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彭鸿哭不得笑不得,只觉得这两个一言九鼎的男人哪是抢梨岐啊?分明就是幼稚可笑地在抢夺刚才那个贼头贼脑地把头钻进帐来张望一眼,又立刻缩回去的小鬼。
章周不理会身边拼命gān咳的彭鸿,冷笑道:“想从我手上抢东西?你有这能耐吗?”
道醇立了起来,面色倨傲,沉声道:“你试试看!”然后背手出了帐去。
刚一进自己的营帐,道醇就展眉微笑,怒气全消。
“满城……”他唤了声,问:“你在发什么呆?”
满城面上有一丝担忧,轻声问:“你和章周吵架了?”
道醇点点头,伸手轻拂满城鬓边的发丝。
满城扁了扁嘴,劝道:“不就是个小小的梨歧,你不要就是了嘛!”
“满城!你这小傻瓜懂得什么?”道醇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说白一点,我只是个太子,这些都是我父王的意志。”
满城迟疑片刻,问:“你现在和章周闹翻了,怎么办呢?”
“我会带着雄州军离开汪县。”
“啊?”满城有些错愕,急问:“道醇,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不能……”道醇微微一笑,有意想试探他的反应。“满城,我若走了,只怕永远见不到你了!”
满城红了眼眶,道醇心中一喜,趁机求他:“满城,你和我一块走吧,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满城却坚决地摇摇头,“道醇,章周不能没有我!”
道醇心里一沉,又求:“满城!章周一心追求功名权势,哪有把你放在心上啊?你这样对他一往qíng深根本不值得!我比他爱你!我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的目光,我整个心都是想你!别说一个梨岐了,就是用整个雄州来换你我都愿意!”
满城沉默无语。
道醇见他不吭声,心里又升起一线指望,他牵过满城的手,认真无比地说:“满城,你如果不愿去桂都,我陪你làng迹天涯也行!哪怕我父王现在就把王位给我,我也不再回雄州了。满城,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是抛家弃子,我就是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这个雄州太子一生都事事得偿所愿,从不费chuī灰之力,他原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不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可是如今他凝视着满城的表qíng,一种前所未有绝望猝然袭上心头。
“对不起,道醇,我刚才说错了。不是章周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他。”满城说完这话,小心地扫了眼面色铁青的杨道醇,抽开手转身就走。
杨道醇立在原地,只觉得有一只凶猛而又霸道的手,在自己心里翻搅撕扯,最终抽走了自己的jīng魂。
第38章 隔阂
这一年的冬天风冷奇寒,早早地落下了雪花,无数兵卒的尸体沿途遗落在染红了的雪地里,一路惨烈地延伸到望不尽的泛白蓝天那端。
雪花停了,落了,又停了,又落了,如磕磕绊绊的命运,来了希望,埋了失望,在世间彷徨停顿,明明留恋在天空中的平静纯洁,却陷入这芸芸众生的纷扰起伏,无法回头。
支援邓国的圆辽军重挫永兆军,方广达领着残兵一退千里,远远地离开了邓国。圆辽军在漫漫大雪中凯旋回朝。
耀极殿内九根十丈巨柱矗立,栩栩如生的龙形盘旋于其上,yù冲天而起。
炫耀夺目的高台锦毯上,一人端坐龙椅,面上冷峻异寒,胜过殿外悚人肌肤的白雪坚冰。
侍官宣读恩赏,声音清朗嘹亮,在金碧辉煌的殿顶萦绕。
立于殿下的人,被凛冽的空气浸白了俊美的脸庞,嘴唇微动难以言喻的凄苦,默默凝视龙椅上的君王。
高处俯视的人,紧闭双唇,眼中尽是冷漠平淡。
低处仰望的人,微微合眼,痴了双眸,伤了心神。
两个人的目光越过一生的如水光yīn,在半空中无声地相处,宛如天地之间万万年的遥望相守,心却永无相通。
许久,还妄图寻求谅解安慰的人,转过了身子,没有跪拜,没有谢恩,他无视满朝文武百官的议论纷纷,一步,一步,跨出了耀极殿。
他那赤红色的戎装背后,恍如每一步都留下了鲜红的血印,镂刻在这代表着最高地位的殿堂之上。
曾经奢望赏雪的人,终日倚在亭阁的窗边,仔细数着滑过眼底的雪花,专心聆听两片雪花相撞相融的声音,目光穿过迷蒙成一片的白雪,落在远处一个府邸上,久久不能移开。
一天一天,度日如年。
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容喜园门口,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蔚阳qiáng撑起腰肢,坐了起来。听着那日夜盼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朝亭阁上走来,她的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气。
“蔚阳……”
这一声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呼唤啊!
“你……瘦了很多。”满城说着,靠近过来,单膝跪在她脚边。
蔚阳落着泪,轻拂他的脸庞,“对不起,满城……”
“对不起什么啊?”满城握紧她的手,面上是无法掩饰的苍凉疲惫,轻声劝她:“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有孩子?是老天爷惩罚我,伤及到了你,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你……不要伤心了,不要哭了。”
蔚阳靠在他身上抽泣,泪湿了他的肩头。
忠善轻轻掀开满城的被子,探手去扶他,手掌触及到了闷闷的,湿透了的衣衫。“满城,你一直在冒虚汗呢,还不肯看大夫。唉……你不看就算了,在裘亭的时候大夫给你开了些补药,我照了药方去抓了几副,你先喝几天吧。”
蓝杏递上药碗,忠善接过来,抿了一口,道:“刚好,你快喝了吧。天气这么冷,一会儿就凉了。”
满城靠在他臂上,接过药碗缓缓喝了下去,似乎一点苦都尝不出来,喝完了,面无表qíng地将碗jiāo给蓝杏,然后挪了挪,贴紧了忠善的胸膛。
蓝杏退了下去,门开门合的瞬间,凛冽的寒风刮进来,cháo湿的后背一阵寒颤。
忠善搂紧了他,问:“你回来以后jīng神一直都很不好,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
忠善伸手抹去他额边的的湿气,心疼道:“还说没什么,你现在动不动就冒虚汗,明天还是瞧瞧大夫吧!”
“有什么好瞧的?反正我没有多少年了,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让我多活几年,还累得我要吃那么苦的药。”满城一脸漠然,淡淡道:“你也别再bī我吃药了,我哄你才吃下去的,能有什么用啊?”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说这么丧气的话?”
“以前我父王也是一直都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毫无预兆地病倒了,再也没有起来。”满城合上了那双茫然的眼睛,轻声道:“终有一天,我要像他一样,躺在chuáng上不能动弹,数着时间一天天等死。到那个时候,就算还有舍不得的人,就算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也无能为力了。”满城抬臂环抱着忠善的脖子,又道:“不过也说不定,也许我是慡慡快快地死在战场上……”
忠善默不吭声,嘴唇在他的发鬓旁摩挲。
沉默一阵,满城颤声问道:“忠善,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和我上chuáng觉不觉得恶心?”
忠善一愣,笑道:“我幸福的要死,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感觉?怎么?你恶心我了?”
“没有……”满城想压抑自己心里的苦寒,泪却源源地淌在忠善肩头,“可是,章周说他想起和男人上过chuáng就觉得恶心……”
忠善全身一僵:那个混蛋怎么能这样!
“我不要他吻我,不要他抱我,不要他和我上chuáng,只要他说几句安慰我的话就行!他给我一个眼神表示他还关心我也行啊!可是他现在理都不想理我了,他躲着我……我觉得他连远远地看到我都觉得恶心……以前我总是恨我自己的生命太短暂,因为我留恋他,这世上有他我怎么舍得走?现在他都不要我了,我觉得多活一天都是多余的……我还活着gān什么啊!我还瞧什么大夫呢?我还吃什么药呢?我巴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忠善痛苦地合起了眼睛。
怀里的落泪不止的人,怎么这么可怜啊!我自己,怎么这么可怜啊!
罢了,我不再bī你吃药了,你死了吧,然后,我陪你一起死。
前因
满城没有睁开眼睛就感到自己的额前有暖暖的气息,搂着自己的那个人,将嘴唇贴过来吻了一下,说:“你在装睡啊?一下就被我看出来了,笨蛋。”
满城“唔”了一声,随意抓了团被子就缩进去,撒娇道:“我们赖会儿chuáng嘛!”
“都中午了,博赫叫我们过去丽妃那用膳。”
满城却缩在被子里默不吭声。
章周皱皱眉,转而哄道:“快起来吧,你姐过来催了两趟,把我骂了一通然后就牵着满都先过去了。”
满城从被子里探出头,一脸好奇,问道:“她骂你什么?我怎么没听到?”
“你睡的和猪一样,打雷都醒不了!能听到什么?”章周顿了顿,说:“还能骂我什么,她骂我又折腾你,我下流无耻,卑鄙yín贱,没有人xing……”
满城微微红了脸,说:“骂得好。”章周假装生气,起身要掀被子,满城急忙扑倒他,嘿嘿傻笑。
章周顺势将心爱的人搂在怀里,笑道:“不多折腾你几晚,过两天我走了,就……”话没说完,就见满城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你……才刚回来。”满城坐起来,失望地看着他。
章周有些愧疚,道:“只是一个留城,我和彭鸿两支军队呢,去了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抢过来?我十天就回来!”
“你又骗我!来回就要六、七天了!”满城眼里盈上了泪,颤声道:“每次都说十天,哪次按时回来了?上回居然去了三个多月,”满城说着,观察着章周的脸色,又求:“你别去嘛!那老头专门派你去!你……”
“满城!”章周打断他,皱眉道:“你姑父待我们恩重如山,还答应借兵给我报仇血恨,我又怎么能推三阻四的?博佳他们一有立功的机会就让给我,我怎么能辜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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