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周啼笑皆非。
满城得意洋洋地猴上章周的背,在他耳边嘀咕:“章周,我们去看看父王吧。”
章周皱起了眉头,劝道:“侍卫不会让你进去的。”
满城轻轻叹了口气,“章周,我听很多人都说我们夏家的男人都只能活二十多岁,你看,我父王快三十了,他能不能活过去啊?”
“当然能活过去!你别听那些个宫女们乱嚼舌根。”
满城乖乖地应了声:“噢。”
“满城,我们爬后墙到锦华园去,你偷偷的看一眼你父王,保管没人知道。”
满城乐不可支,点头不迭。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进了王后寝宫,躲在窗下张望。
满城不住探脑袋,那幽暗的窗里,垂帐僵冷,重重叠叠的曼纱薄绫之后,恍惚有个人影伏在chuáng沿边--那是王后娘娘吧……
“满城!”章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小声问:“看到没有?”
满城撅嘴,摇头道:“看不到父王,他躺着。”
两人蹲在窗外,一展莫畴。
那屋子里,有轻轻的咳嗽声传来。
满城支楞起了耳朵。虽然很少见面,但还是能立刻辨认出那是父亲的声音。
“你……瘦了……”低低的,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休息休息吧,你若是垮了,金音和满都怎么办呢……”
“大王……”是王后娘娘哑哑的哭声。
“你别这么叫我啊……我喜欢你像小时候那样叫我……”
“……”
“唉……我原以为……我能与你白头偕老,现在看来,我是不行了。前一段时间,我老是做同一个梦,我梦见小时侯我在写字,你站在我身边帮我磨墨……我看你一眼,你就笑一笑,我写了一会儿,再看你一眼,你又笑一笑……原来这个梦,是告诉我,我的大限要到了。可惜那时我却没有留意,不然,还可以多陪陪你……”
窗外,满城轻轻地抽泣,章周伸手过来替他拭泪,压低了嗓音劝道:“别哭……满城,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那回忆,为什么这么清晰?好像就是刚才发生的事。
这几天,所有的回忆都回来了。
满城,我的所有回忆,都塞满了你的身影。
章周合了合眼睛,又伏了下来。满城的手,这么多天来都没有放开过。
怎么能够放得开啊?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段话--
“章周,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们在安庆的时候,你……”
“满城,你怎么和个女人似的!”
满城,那时你是什么样的表qíng?
我回忆起来了,你的目光有一点点呆滞,还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对不起,满城……我伤透了你的心……
我啊,我后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
满城……你不要怕,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永远都不放开。
我会陪你去那个世界,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彭鸿进了里屋,修仪见他一脸疲惫,心疼不已,一边吩咐身边丫鬟领彭凯和彭悦出去玩,一边唤人去准备点心,自己坐了下来给彭鸿沏茶。
彭鸿黑着脸,默不吭声。
“满城……怎么样了?”修仪小心地问了句。
彭鸿叹了口气,“不知道,回城后已经有六、七天了,”他说着,眼圈红了,声音越来越低:“满城现在……怕是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
修仪yù言又止,垂头拭泪。彭鸿又说:“他死了,章周该怎么办啊……”
门口一阵嘈杂,彭鸿开门出去,见一个兵卒满脸慌张地扑过来,见了他立刻跪倒,“王爷,邓国几名大臣和将军归顺永兆,邓王逃出宫下落不明,我们的军队全部退守安庆了!”
彭鸿一阵恼怒,喝道:“成忠善呢?”
“成将军已赶到安庆了,申候爷手下的威震军也平稳下来,尽数听从成将军的指挥,安庆城已严守得滴水不漏。”
彭鸿点点头,心想:这成忠善还真有一套。
身后的修仪突然厉声问道:“邓国王后呢?”
“这……”小兵踌躇片刻,道:“王后悬梁自尽了。”
彭鸿眼前一黑,却听身后丫鬟喊着:“王妃!王妃!”
彭鸿缓了口气,回头,修仪早已晕了过去。彭鸿忙扶住她,喊叫丫鬟传大夫,两个孩子哭着扑过来喊娘,园子里一片混乱。
红绸花簇的朗境园,宫女们都喜气洋洋地忙碌着。
彭鸿绕过侧门,轻轻地进了这熟悉的房间。
流苏金鱼纹的屏风后,是谁在叹息?铜镜倒影中,是谁在描眉?
“你……来了……”那温婉柔和的嗓音,幽幽扬起。
金音立了起来,转身面对他。
如此一个天下第一的美人,此时盛服浓妆,雾鬓云鬟坠满珠宝金钗,腮凝新荔,睛若秋波。只是她睫上水珠,颊上泪痕,为的是谁?
就是站在她面前这个为qíng彷徨懦弱的男人。
彭鸿痛心入骨,不由跪了下来,抱着金音,泣不成声。
“金音,对不起。”彭鸿哽咽许久,颤声道:“我……我对不起你!”
“你这句话,说了不止一千遍,一万遍了!我等你那么多年,只不过为了等着做妾而已,你都……”
我用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等着你一次一次的“再等等我。”
如今,就算我还愿意等,也容不得我等了!
“彭鸿,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做你的小妾了,你要不然就带我走,要不然,你就……你就只能看着我去邓国!”金音也跪了下来,捧着彭鸿的脸,苦苦哀求他:“彭鸿!你带我走吧,我……我不想去邓国,你带我走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彭鸿合了合眼,痛不yù生,许久,吐出一句话:“对不起,金音。”
这句话!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什么?
金音轻轻一笑,泪水却无法停息,她摇摇yù坠,却努力站了起来,扶着桌子,坐在了梳妆镜面前。
一桌红艳艳的胭脂水粉,金晃晃凤钗珠配,几乎要迷糊了视线。
我不想要这些,我原本,只不过想做你的小妾而已!连这样,你都不肯。
彭鸿,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我在你心中,永远没有修仪姐重要。可是我不愿承认!我一直骗我自己说,她有你的人,而我有你的心。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王爷……请你出去吧。”
当年那糊糊涂涂的一见钟qíng,为何要让它放任自流?
你居然如此狠心bī我走到这一步,还不如早早抽刀断丝,绝了我的念想。
彭鸿将修仪抱回屋里躺着,修仪已清醒了大半,泪雨横流。
彭鸿也落下泪来,哑声道:“据说永兆军向来会好好安置这些王亲贵胄和败军家属,那个傻瓜……何必呢?”
修仪披头躺着,紧抓枕巾,哭泣不绝,“是我对不起她!她视我如亲姐姐,我却……”
“关你什么事?”彭鸿握着她的手,劝道:“修仪,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有一天如果这圆辽也亡了,或者我死了,你千万别学她做傻事,好不好?”
修仪点头,听彭鸿又道:“我是说真的,看这qíng形圆辽迟早要有一场血战,我若真的不在了,彭凯就是你的依靠,你千万别寻了短见。”
修仪起身抱着彭鸿,伤心yù绝地哭道:“彭鸿,我从小认识你,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我知道。”
“可是,你爱的不是我,是金音!我都知道!”
彭鸿吃了一惊,“你……你乱说什么?”
“我都知道,从金音到度东去的时候你们就相爱了,我早看出来了,你们拖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敢告诉我,我也知道。”
彭鸿不敢看修仪,泪水不自觉地奔涌而出。
回想金音的一切此时都让彭鸿痛上加痛,金音心若止水般等待他,可是他给了什么?
一个女人可以等多少年?嫁给钱德和邓王都是在逃避那永无终了的等待。彭鸿都知道,可是又能怎样呢?
我放不开修仪啊。
我都已经有了一个青梅竹马已融进自己灵魂和血液中的女人,为何我还不满足?为何我还这般无耻地想要更多?为何我还要爱上别人?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躲开她?为何要让这段感qíng开始?又为何要让她离开我啊?
还有什么苦,会苦过心里的苦?
修仪紧紧抓住他的手,哭道:“彭鸿,你原谅我吧,金音那么美,美的不似凡人,她不是你娶进门可以做个小妾的女人,我比不过她!这么多年来我担惊受怕就是怕失去你……彭鸿,你原谅我。”
彭鸿凄入心脾:原谅什么啊?我应该求你原谅才对。
耳朵里,修仪的哭声绵绵蜒蜒地传来:“彭鸿,我知道祥光是你的儿子,对不起,祥光是我毒死的。”
彭鸿震惊如吃了当头一棒,“你说什么?你……”
“我趁金音不注意时给祥光吃了一枚特制的糖丸,祥光还没长牙,一含嘴里就迅速吞下去了,两个时辰后那裹在外面的糖胶在他肚子里一层层的融了,里面的毒药就……”
彭鸿悲愤难抑,吼道:“你!”
修仪惶恐绝望地看着他,几如崩溃了一般,哭得无法自持,“彭鸿!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也很后悔啊!这几年我qiáng颜欢笑,其实却是生不如死啊!我真想一死了之啊,可是一看到你和孩子,我就舍不得了,我知道我害苦了你和金音,我害苦了满城和章周,我后悔啊!我后悔的不得了……
“你……”彭鸿紧紧地握着拳,泪涕横臆。
“王爷!”一个不知礼数的小兵居然撞门进来,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
彭鸿一掌拍碎了桌几,喝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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