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钊却没有坐,也不想去斟茶。
“不用了,我就是来说句话,就走了。”他说道,表达了不会长谈的意思。
君小姐依言停下看着他静待。
她的神qíng安静,双眼更加明亮,在这夜色里的九龄堂里如同明星。
宁云钊想着自己要说的话,垂在身侧的手稍微的攥起。
这种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做。
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好不好。
虽然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将近一个月。
那一天他站在国子监的竹林外探问自己的心意,第一次失约了先生的讲课。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感受到探问到心底最深处心受惊的悸动。
就好像现在。
他研读最难的经义用的最长的时间是三日,而为了研读这心悸他用了七天。
这是世上最难的,又是世上最容易的。
但好在他是个聪慧的人,也是个gān脆的人,在研读之后他确认自己是动心了。
每个少年人都有动心的时候,以及憧憬过动心的女子。
宁云钊先前没有动心的时候,也没有憧憬过让自己动心的女子,但当他正视去想这个问题时,很明确让他动心的女子就是她。
让人有些烦恼的事是,这个女子与他有些复杂。
先是她动心,他不识。
如今他动心,她会怎么想?
他能想清楚自己的决定,却不能想她的决定。
他是个gān脆的人,既然想不清,那就来问一问吧,于是他斟酌了一个合适的时候来做出一个合适的邀请。
他平静的看着她的眼。
“后日的十五,你愿意与我去观灯吗?”他问道。
观灯吗?
君小姐想到,当然可以啊,她本也是要去观灯的。
“好啊。”她说道,带着几分轻松,“我们先去柳掌柜家吃饭,然后就去观灯。”
又想到他也是身在异乡没在父母跟前。
“你是去你叔父家吃饭吧?到时候我们在哪里会合?”
她gān脆利索的回答了好,她声音轻柔的问着相约在哪里,但宁云钊并没有为之欢悦。
她的回答太gān脆了,她完全是没有想到他问的这话的意思。
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时候装作糊涂含糊过去也可以,等待日后慢慢来。
但他是个凡事都要求jīng确答案的人,就如同经义一般来不得半点含糊,所以这个问题他决定要问清楚。
“你真的,愿意与我一起观灯吗?”他看着她,再次问道。
他的声音清朗,又带着几分微颤抖,这微颤让声音又有些低哑,安静的夜色里听来添了几分悸动。
观灯而已,有什么愿意不愿意?
君小姐愣了下。
需要这样再次的重申和询问?
需要重申的话自然不仅仅是话,而是话里的含义。
含义啊。
君小姐看着眼前年轻人的眼睛,这双眼明亮如火,满含着难以名状的qíng绪。
君小姐恍然顿悟。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道题解易
这件事太突然了。
怎么一段日子不见,他突然就跑来表达这个意思了?
君小姐有些微窘。
但要认真想来,也不能算是突然,仔细想一想,自从进京以来,他的确是对她挺好的。
只不过她习惯了别人对她好,并没有多想。
此时再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而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也是能看出来的。
就比如此时这个年轻人明亮的双眼。
君小姐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我不太明白。”她说道,抬起头迎着这年轻人的双眼。
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宁云钊只觉得心跳加快,身子也微微发热。
至于她说的不太明白,他却是明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尤其更不明白的是,这个人是她。
曾经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女孩子还疯狂的追寻着他,期待着与他在花灯节上偶遇,据说还为他写了一首诗。
而对于自己来说,这个君小姐只是个陌生人,如同那些在身后追随着他的女子们一样,无须理会也无须计较。
后来他离开家继续自己的求学,心无旁骛追求大道。
那君小姐在家怎么闹,闹了什么,远在京城的他自然不会知道,而也没有人会把这么无聊的事告诉他。
他的眼里只有前方大道,无暇理会身后身旁。
后来她退亲了,后来两家起了冲突,结了仇。
曾经无视的避之不及的人,应该敬而远之的人,为什么却又成了倾慕而渴求的?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
婚约已经取消,前尘往事已散,偏偏他又奔回来。
这的确是让人难以置信,难以明白的事。
宁云钊沉默片刻,笑了笑。
“我也不明白。”他说道,“肯定不是一见钟qíng。”
不是一见钟qíng,那自然就是日久生qíng。
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话他就这样坦然的说出来,就好像在说对一道经义的理解。
这种坦然显然很适合君小姐,些许的窘迫散去,她也笑了笑,想到了前不久他们有关一见钟qíng的闲谈。
一见钟qíng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话君蓁蓁也不会死,也不会有今日的自己。
想到君蓁蓁,君小姐沉默片刻。
“这件事有些不好说。”她说道。
她的神qíng认真,也似乎是在研读一道经义。
这的确是一道经义。
如果此时此刻是君蓁蓁,听到宁云钊这句邀请,一定会欢喜不已。
但如果此时此刻是君蓁蓁,宁云钊并不会说出这句话。
一见的君蓁蓁并没有让他钟qíng,相处来往让他如今做出如此决定的是楚九龄。
但如果没有君蓁蓁,他也没机会与楚九龄相识来往。
不知道别的女子面对这种qíng况会是什么反应,但宁云钊觉得君小姐这样是特别的好。
没有娇羞失措没有惊慌退避。
就像前几日对坐研讨一见钟qíng那般,饮食男女坦坦然然,心有yù念却并不亵渎。
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好说。
先前的种种可以不说,但今后的种种事还有很多。
不过既然他已经认清了道心,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必将一心为之而努力。
“你不用现在就说。”宁云钊说道,“你可以想一想。”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
“距离十五晚上还有两天一夜。”
这种有些俏皮的轻浮的话第一次说怪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愿她不会着恼。
君小姐没有着恼,闻言笑了。
看到她笑了,宁云钊心里再次轻松几分,再难的事只要去做了,其实也并不难。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
君小姐摇摇头。
“不用,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说。”她说道。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不用也不需要想那么多。
不需要吗?宁云钊看着她。
也对,这种事只要从心就可以,的确是很简单的事。
“多谢公子邀请,只是很抱歉。”君小姐说道。
她神qíng平静,眼神坦然,声音轻柔而gān脆。
抱歉自然不会是因为接受他的邀请。
宁云钊沉默一刻。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他抬起头含笑问道。
这个问题依旧很简单。
君小姐看着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思考。
“不合适。”她说道,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不想。”
不合适是说客观外因,比如她家和他家的恩怨纠葛。
而她不想则是主观意愿,她从心。
这回答jīng确而真诚,合qíng合理,没有任何可以挑剔和反驳。
就如同她的棋风,最后一刀断的gān脆利索毫不留qíng。
宁云钊笑了笑。
“这样啊。”他说道,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答的也gān脆利索,对君小姐抬手。
“那我就先走了。”
君小姐还礼,看着宁云钊走了出去,静静的立了片刻。
这就是被人喜欢,以及表达心意吗?
就像以前行走在外,偶尔见过的那些少年男女隔柳相望yù语还休,相视脉脉。
少年倾心,少女多qíng,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君小姐抬手抚上自己的脸。
这种事她一直是旁观者,也从未倾心过以及被人倾心过,然后成亲了然后死了。
没想到现在会遇到这种事。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笑。
只是可惜啊,可惜这时候不合适。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要救治父亲的病便无忧无虑的九龄了,她背负的是血海深仇,要做的是皇权更迭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她无暇也不想儿女私qíng成婚论嫁。
君小姐垂下视线上前关上了门。
堂内的灯被chuī灭,少女的身影摇曳没入夜色。
……
八月十五的夜来的格外的早一些,在宁云钊带着小丁前往宁炎家的时候,街道上已经花灯如星河,人cháo涌涌。
“今晚一定很热闹。”小丁高兴的说道,“到时候我们去哪里赏灯?城外还是城内?”
“今晚当然是在叔父家里赏灯了。”宁云钊说道。
小丁愣了下。
“公子,不和君小姐她一起去观灯吗?”他问道。
“怎么能和君小姐一起去呢?”宁云钊微微皱眉说道,“十五是团圆的日子,她也有自己的事。”
小丁哦了声,他以为前日公子突然去九龄堂是为了邀请君小姐赏灯呢,原来并不是啊。
宁云钊神qíng平静的看着前方,似乎没有看到小丁的疑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说过的话怕不怕
宁家的家宴祥和而又欢悦。
院子里已经挂满了花灯,丫头仆妇穿梭其中,堂屋里摆着两桌宴席,宁炎的妻妾子女各自围坐说笑。
“去年十哥儿没有在京城过节。”宁十一说道,对宁云钊举起酒杯。
宁云钊笑着端起来。
“阳城的十五也很热闹吧?”旁边的堂妹好奇的问道。
她们几乎每年都会回老家,但都是过年或者祖母寿辰,八月十五倒是赶上的时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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