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宇将埋在引枕上的头抬起侧了侧,一双眼看着窗边摆着的盛开的夏花,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如果不装弟弟,只怕连弟弟也没得做。
……
这边君小姐出门,方老太太也立刻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肯定私相约了。”她拍了拍桌子说道。
“承宇竟然没跟着?”方大太太有些惊讶问道,“难道他不知道她要去见谁?”
“君小姐一直没说。”元氏笑道。
“没说谁猜不出来,除了那个卑鄙无耻的书生还有谁有着胆子和脸。”方老太太呸声。
“平日有关她的事跑得比谁都快都上心,怎么这时候怂了?”方大太太皱眉说道,一面抬脚迈步,“让他跟着去。”
方老太太喊住她。
“我们承宇才不会做这种事。”她说道,“我们承宇才不是死缠烂打的,蓁蓁她不说不让跟着,我们承宇就尊重她不问不跟。”
方大太太和元氏都看向方老太太。
她说得对,这样的确有些太没脸面。
“我跟着去。”方老太太又接着说道。
方大太太和元氏瞪眼。
这,这……
“我的外孙女还这么小独自出门,我当外祖母的不放心,跟着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吗?”方老太太哼声说道。
这听起来的确没什么不对,但关键是你的这个外孙女虽然这么小,但已经独自走过很远的路,对抗过刁难的乡绅,闯过官匪的杀阵,冲过痘疮的疾患,这般很多大人成年人都经不住的事她都过来了,独自去外边见个男人,还真不觉得让人不放心。
方老太太扬眉。
“男人,别小瞧了这男女之事。”她说道,“那是世间极其凶险的事,一步错便千古恨。”
说罢不待她们再说话,抬手示意。
“备车。”
……
城外的落梅轩,顾名思义必定种了很多梅树,才有梅花开,也才有梅花落。
落梅轩便物尽其用,酿了梅子酒,做了梅子饼,梅子糕,算不上多么美味,但也是阳城一特色,且落梅再多也是有限,所以限量供应,并不是随时来都能吃到。
宁云钊站在窗边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与先前驶来的马车不同,这一辆带着方家的标记,宁云钊认得。
她来了。
宁云钊深吸一口气,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马车停在了门前,宁云钊准备挥挥手打个招呼,但却看到后边还有一辆马车驶来。
马车也停下来,看着从上下来的人,宁云钊摇摇头笑了。
看来今日是又不能安静相谈了。
宁云钊收回视线向外走去。
等他下楼的时候,君小姐和方老太太已经进了大厅。
“怎么这么巧,你也来了?”方老太太正认真的询问,“怎么突然想起来着落梅轩了?怎么一个人来?也不叫上承宇云绣玉绣她们?”
听到这里宁云钊笑了笑,迈步向前。
“这么巧。”他说道。
看到是宁云钊,方家的丫头们再次发出惊讶的低呼,方老太太则挑眉。
这句话亏他说得出口。
当然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说出口有什么问题。
“真够巧的。”她说道,“宁公子你也在这里啊。”
宁云钊含笑要说话,君小姐已经先开口了。
“我是与宁公子相约这里的。”她说道,“真巧外祖母你也来了。”
还是我们蓁蓁坦诚,没有被这读书人引诱继续撒谎欺瞒。
方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这样啊,那宁公子也随我们一起来吧。”她说道。
这下完了。
小丁看着方老太太身后的那些丫头们,想到这一顿饭的场面将会多么的热闹。
公子别说跟君小姐相谈甚欢了,能不能有机会说话还不一定呢。
宁云钊看了眼君小姐,君小姐对他笑着点点头。
看到她的笑,宁云钊脸上的笑意便也更浓了几分,他不自欺欺人,先前看到方老太太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确有些小小的心塞。
至于是不是真是巧合,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愉悦轻松的独处不能如愿了。
此时忽的看到君小姐一笑,笑的坦然又愉悦,他的那点小心塞就烟消云散了。
先是能相见,再者能愉悦而谈,是不是独处,又有什么关系?
宁云钊才要伸手做请,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真是不巧,今天这里人不少啊。”
厅内的方老太太宁云钊等人都闻声下意识的看去,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又来了几个客人。
他们背对着光,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似乎一堵墙遮住了日光,让原本明朗的落梅轩瞬时变的yīn暗。
看到他们的面容,伙计们面色一白,方老太太宁云钊都渐渐散去了笑,唯有君小姐神qíng依旧。
这几个人她还记得,虽然只在很久以前的缙云楼三月三见了一面。
锦衣卫嘛,也的确该出现了。
大厅里雅雀无声,但这安静却引得很多包厢的门打开,落梅轩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呼声。
“君小姐!”
这是欢喜的。
“宁公子!”
这是惊喜的。
“……”
这是无声的。
声音起又伏,伏又起,似乎喧闹,又似乎凝滞。
看来今天并不能愉悦而谈了。
宁云钊心里轻叹一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多嘴杂话未尼
宁大夫人这边的院子一天都很热闹。
“大嫂,你不能这样想啊。”宁三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宁大夫人看了眼屋子里的妇人们,拿起手帕掩住脸一声哭叹,“她到底还是不放过我们。”
原先宁大夫人是瞒着并不说自己为什么病了的。
这种事对她来说是太丢脸的事,丢他儿子的脸,也丢她自己的脸。
冷傲的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也不需要对别人解释,但今天这些女人们都挤在这里,关切她询问她。
对于女人们来说,只要她们愿意,再冷场也能自顾自的将话说下去。
而对于一个憋了很久,郁郁其心的女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就好像饿了很久的人,面对递到嘴边的美食咬了一口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一口气将桌子上摆着的美食佳肴逐一尝了一遍。
反正现在也瞒不住了,反正儿子已经铁了心了,他不要脸面,自己何必替他留脸面。
宁大夫人便将心中的郁结全部倒了出来。
这一下所有人的qíng绪都被点燃了,陪着宁大夫人哭笑骂。
“她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当然清楚。”宁四夫人说道,虽然语气同宁大夫人那般恨恨,但却在加上了曾经二字。
这曾经两个字就意味深长了,说曾经自然是因为现在作对比。
“只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谁小时候还没个荒唐。”宁三夫人紧接着说道,“她娘死的早,被小妾养大,爹又管不周到,能养出什么xingqíng,以后有你呢,你好好的教导她。”
宁大夫人听得怔怔,脸上还带着眼泪。
“我为什么要教导她?”她哑声喊道,带着几分恼怒,“我不要和你们说了,你们都是看到了她的好处。”
但这一次并没有人因为她的不悦起身离开。
“好处,她有什么好处,大夫人你可是冤枉我们了。”
“咱们就来说说她的好处。”
“不就是治病嘛,说到这治病,前几天董家夫人去见老夫人了。”
“董家夫人不是不跟咱们家说话吗?还说什么一辈子不见。”
“她倒是想一辈子不见咱们,但她那宝贝孙子也就要一辈子不见了,得了病了,大夫说治不好。”
“这是要求咱们九龄小姐了?”
屋子里叽叽喳喳嘈杂热闹,宁大夫人脸上还挂着泪,已经忘记或者说顾不得哭了,呆呆的听着这些话,想要反驳想要吵闹,但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这些女人一句接一句,不带这句话说完就又说道另一句。
站在窗外的宁大老爷捻须摇摇头。
可怕。
女人太可怕了。
所以还得女人来对付女人。
他走出院子,刚要乐滋滋的哼小曲就见宁云钊缓步而来。
宁大老爷愣了愣。
回来了?
他又抬头看看天,这时候不对啊。
“父亲。”宁云钊已经看到宁大老爷,含笑上前,将手里的纸包举起来,“我给你带了一瓶梅子酒,已经让人送书房去了,这是给母亲带的梅子糕,新鲜刚做的。”
哦,宁大老爷想道,不错,出门和女孩子吃饭还记得给爹娘带回来。
不过,现在谁在意这个。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他皱眉问道,“她没见你?”
“怎么会,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宁云钊笑道,停顿一刻,“见了是见了,就是见得不止她一个。”
不止她一个?
宁大老爷更不解了。
“来来,快说说怎么回事?”他说道。
宁云钊还是先将糕点递给丫头让送进去屋子里去,这才跟着宁大老爷离开。
身后的屋子里因为宁云钊送进去的糕点爆发出更大的热闹。
“大嫂,你看看云钊多记挂你。”
“大夫人,最重要的不是儿媳妇,是儿子啊。”
“是啊,只要儿子孝顺,儿媳妇都无所谓。”
“大嫂你现在要做的可不是把儿子推开啊,而是要把儿子拉住,要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他人。”
……
宁大夫人的屋子里妇人们说的道理语重心长,宁大老爷的书房里描述的事qíng却很简单。
因为事qíng就是很简单,相约的相谈先是被方老太太加入,紧接着又出现了锦衣卫,这当然不是巧合。
“所以在梅林里简单的喝了一壶酒,大家就散了。”宁云钊说道,“锦衣卫也在梅林喝酒,所以也并没有说什么。”
甚至完全谈不上愉悦。
宁大老爷似乎也想象到当时的场景,脸上的神qíng很不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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