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意迟迟【完结】(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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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家的几个男丁里,属他跟二哥生得最相像。

  他每每看见二哥,都觉得%被众人用那样的目光望着的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他自打开了蒙,就日日习字,至十一二岁时,字便写得很不错。

  莺歌也是识文断字的,回回见了他写的字。都会赞叹上两句,“四爷的字写得真好”。

  他听了嘴上不说,心里头可得意得紧。

  然而谁知,到了授课的先生那,见了他的字虽然也赞一声好,但赞叹过了,便摇头说:“四爷年纪小些,这火候到底还是略差了二爷那么一点。”

  他听着,只觉耳边“嗡——”的一声,旁的话就再也听不进耳朵里了。

  “但照此下去。四爷的字将来定成……”

  那先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

  他只知道,搁先生眼里,他的字是不如二哥的。

  所以便是这授课的先生。也喜欢二哥多于他。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呀?

  他到底是哪里不如二哥?

  他将手中书卷忿然甩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先生在后头喊。“四爷,您这是上哪儿去?”

  他听见了,却当做没有听见。双手一伸,捂住了耳朵,匆匆跑远。

  二哥来追他,身姿矫健,一会工夫就跑到了他边上,拽住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了这是?哪不舒服吗?昨儿个夜里便听说你吃错东西跑肚了,我差人去问,你却说没事,可瞧这脸色,还是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吧。”

  他一听,心头就升起一阵怒气来。

  哪个要他自作多qíng差人来问了?他是想揪着这事当笑话说不成?

  可二哥不依不饶,转身就要让人请大夫去。

  他当即怒不可遏,可周围人来人往,皆看着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怒气跟不快也只能变作笑意,在面上露了出来,摇摇头说:“二哥莫要担心,我没事,只是嫌里头憋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二哥听了,松口气,像是相信了,只说那就赶紧回去吧,免得先生回头告诉了阿姐。

  他点点头,跟着后头往回走。

  但一边走,他一边就忍不住在心里头想,他随口拣了些话来敷衍,二哥便信了,这样的人,同个傻子有什么分别?

  二哥就是聪明,也还是不及他聪明的!

  他腹诽了一路,回到课堂上后,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

  过了两日,二哥突然提议说,去郊外转转,骑马去。

  大哥跟三哥也去,可他不想去。

  二哥的骑术比他好,他去了,只能见二哥出风头,不如不去。

  可大家都劝他去,他只得去。

  路上,二哥跟三哥并驾而行,大哥慢一些,到他身旁,笑着说了句:“出来转转,可高兴些了?”

  他不解,面露疑惑。

  大哥便说:“老二说的,说你上着课呢,觉得憋闷,连先生也不顾忌了扭头就走,只怕是当真憋闷得紧了,这才想着要领你一块出来透透气换换心qíng呢。”

  他攥着缰绳的手一顿,嘴角紧抿,道:“难为二哥想着我。”

  大哥闻言哈哈大笑:“他同你最亲,事事都想着你,有何难为的,都是自家兄弟。”

  他也跟着哈哈地笑,可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凭什么人人都夸二哥?

  他心烦意乱地想,如果世上没有二哥,那众人眼里自然就只有他了……

  只要二哥不在了,他就是最聪明,最讨人喜欢的那一个了。

  于是,当众人停下休息的时候,他悄悄地在二哥的马具上动了手脚。

  谁都没有察觉,二哥他也没有察觉。

  郊外空旷,糙地正青,天色瓦蓝,日光也正明媚,一派好风景,惹得众人策马狂奔,嬉笑玩闹。

  他也在笑。

  二哥骑在马背上,朗声笑说,他要去前头转转。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的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转眼工夫,骏马同人,就都不见了。

  二哥骑术好,谁也不担心他,只当他一会便会回来。

  可过了片刻,他还未回来,大哥让人去找,他就说他去。他也找到了二哥,那个磕破了脑袋,面上糊了鲜血的少年,躺在地上仿若已然死去。

  他站在那看了两眼,手脚冰凉,心里却似乎有个人在笑,笑得那样猖狂高兴。

  就在这时,地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朝他望了过来。

  他一惊,仓皇逃走。

  回到众人身边,大哥问:“没找到?”

  他咽了口唾沫,摇头说:“找到了,可二哥说过一会再回来。”

  大哥皱了下眉,旋即笑骂:“那臭小子,光顾着自个儿玩了!且随他去吧!”

  结果,谁也没有立即去寻二哥。

  这一耽搁,就又是大半个时辰。

  大哥还不见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亲自带人去找,这才找到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

  所有人都以为,二哥是在见过他之后很久,才出的事。

  他见二哥还活着,亦慌张起来。

  可大夫说,准备后事,他又松了口气。

  谁曾想,阎王爷都追到脚后跟了,二哥他竟然活了下来。

  他怕极了。

  但二哥傻了,他似乎又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不过二哥竟然还记得见过他,他坐在chuáng前,听他那样说着,骇得面如土色,大哭起来。

  终究是年幼啊……

  好在二哥竟然真将事qíng给瞒下了。

  但他仍一直惴惴不安,且越长大便越不安。

  有一回,他动了杀心,问二哥,还记不记得。

  二哥疯疯癫癫的,握着串糖葫芦蹲在庑廊下仰头看他,蹙眉说:“记得什么?”

  他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说:“没什么。”转身离去。

  是以,他从来不知道,连二爷在他走后,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着一句话——

  “老四是个傻子!明明让我谁也不要说的,怎地自己又来问我了?害我差点说漏了嘴……”

  第179章 绝望 一

  然则即便不知道连二爷当时的心思,连四爷在后来也还是悄悄试探过他两回。这到底记不记得,只问一次,他这样的人,终究不敢彻底放下心去。

  可几年前,他在连二爷chuáng前痛哭流涕,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捎带着对连二爷哄着劝着不要将事qíng透露给旁人,以致于当时还有些神志不清的连二爷见了,还只当他是害怕所致,一口便应承下来。

  连二爷其实记得不大多,他只记得自己隐隐约约见过连四爷,但当时是个什么样的qíng况,自己怎么了,连四爷又是否真的在那里,他并不敢肯定。

  但连四爷哭成那副模样,他便在心里头想,老四大抵是做了极坏的事。

  云甄夫人时不时问他,可还记得那日发生的事。

  他有心想说,可老四那般可怜,他又分明答应了人家,这话就是想说也不能说了,所以他将事qíng彻底埋藏在了心底。

  就是老四亲自来问,他也是不能说的。

  谁也不能告诉,这个“谁”里头当然也囊括了老四。

  是以,连四爷后来反反复复问他,他也只反反复复地说,什么?

  茫然的神qíng,自他眼中流露出来,半点也不显虚假。

  连四爷终于不再试探。

  疯疯癫癫,像个顽童一般的兄长,并不足为惧。

  连四爷没有再将这事放在心上,慢慢的,似乎也就真的忘记了。

  若不是先前自己突然从“追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疼痛跟惶恐忽然涌上心头,他只怕也不会想起那件陈旧的往事来。

  岁月如梭。翻过一年又一年。

  连四爷是真的将那件事给忘得差不多了。

  他躺在病榻上,恍恍惚惚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养的马,他再清楚不过。

  “追风”怎么会突然发难,将他甩下马背呢?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但他心里头针扎似的难受,满脑子一时间突然叫林氏的事全给塞满了。旁的。竟是半点也再容不进去。

  他想要抬起手来,可吃力得紧,万分艰难。

  他想要坐起身来。身子却不像是自己的。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放声大喊:“来人——快来人——”可嗓子里像是叫火燎过一样,又gān又疼,声音哑得厉害。

  喊得再响亮。也只像是“嘶嘶”的怪叫声。

  愤怒像是洪水一般席卷上他的心头,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出血的声音。“来人——”

  可一旁伺候着的人,其实早就已经到了他身旁,一连喊了也不知有几声“四爷”。

  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只兀自在那大喊来人。

  小厮无法。转身出去,急匆匆去喊人来。

  若说连四爷听不见了,他这耳朵分明没有受伤;若说他是在梦魇。但他的双眼分明又是睁着的。

  事qíng太过诡谲,小厮骇得一脸苍白。

  须臾大夫跟在云甄夫人身后赶来。上前一看,皱着眉头贴近连四爷的耳朵孔大喊了一声“四爷”。

  连四爷一愣,而后忽然愤怒地道:“我还没有聋!”

  大夫张皇后退两步,退到了云甄夫人身旁。

  云甄夫人蹙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摇了摇头,斟酌着说:“小的也不清楚,只怕是心病……”

  方才不论众人如何动作说话,连四爷都像是恍若未闻,可他分明又是清醒着的,所以,他方才只怕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悲痛所致,这事并不罕见。”言罢,大夫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

  云甄夫人蹙着的眉头,就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她摆摆手,将众人都给打发了出去。

  连四爷侧目看她,哑着嗓子问:“那贱妇呢?”

  “纵然她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用这样的称呼作践她,也是不该。”云甄夫人沉声说道。

  连四爷嗤笑了声,道:“倘若连她也不是贱妇,还有谁是?”

  云甄夫人眉眼一沉,可瞥见他躺在病chuáng上的模样,这心又软了下来,只是摇头说:“qiáng留也无用,倒不如就这么放了她去吧。”

  连四爷咬牙切齿地说:“我既没死,她就理应该在一旁侍疾!我若死了,她也合该守着我的灵位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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