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刻意遮掩这种欢喜,眉眼间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两分。
苏彧再眼尖不过,一看即了然,慢慢眯起了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声淡淡,但眸色渐沉,话音里透着些微慵懒:“你不想我走?”
虽是问句,可尾音肯定。断得丝毫没有犹豫。
若生便觉耳上掠过一阵灼热,滚烫滚烫地烧了起来,惊得她yù要伸手去捂。qiáng自镇定着,她撇撇嘴,佯装不屑:“爱走不走。”
苏彧抬脚,慢吞吞往前迈了一步,然后站住不动。转身来看她:“一块儿走吧。左右无事,陪我对弈一局。”
“对弈?”若生自知棋艺不jīng,不觉踟蹰了下。
过了会她跟了上去。到了地,苏彧却忽然改了主意,不下棋了。
慕靖瑶跟贺咸用过晨食,也一道寻了过来。四个人凑一桌,不如玩牌。像是一早便有准备。慕靖瑶发了话,便让丫鬟将东西给摆了出来。
四个人各占一方,落了座。
谁知才玩两把,若生抓着牌的手指头便都僵住了。
眼皮跳了两下。她侧目瞥向苏彧,轻轻咳嗽了两声。
再玩两把,还是输。输得那叫一个彻底,着实惨不忍睹。明明是四个人玩牌,玩着玩着便成了苏彧一人大开杀戒,剩下三人如同砧板上的鱼ròu,只能任他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又忍一把,若生终于忍无可忍摔了牌,扬手捋袖要掀了桌子揍他一顿。
可桌是石桌,她掀不了,人是苏彧,她也揍不了。
她只好盯着对面的苏彧,咬牙道:“不准记牌!”
苏彧抬眼,眸色黑亮:“看过一眼便能记住,我也不是有意如此……”
语调听着竟像是委屈。
若生当即大怒:“一眼便能记住,你还委屈,简直令人发指!”
分别坐在两侧的慕靖瑶和贺咸闻言,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苏彧将手中剩余的牌往桌上一拍,摊开手:“愿赌服输,给钱。”
慕靖瑶霍然起身:“问之,你先前不是说新作了一幅画要与我瞧吗?”
“画?什么画?”贺咸愣愣的,一边嘟囔着一边打开了钱袋。
慕靖瑶见状无奈,索xing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就这么老实!”
贺咸这才恍然大悟,默默将钱袋塞到了她手里,跟着她飞快“逃离”。只转眼,俩人便消失在若生视线里。
苏彧的手还摊着,指骨修长,gān净白皙。
他屈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我穷得紧,还不起赌债。”若生坐在原处,不动如山,冲他笑了下。
苏彧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突然话锋一转:“走吧,难得来一回,尝尝半山寺的斋菜。”
半山寺的素斋,还算有名,上山的香客多半都要尝上一顿。
口腹之yù,向来很要紧。
若生惦念着父亲未来,便想自己先尝,若觉得不错,回头定要带父母再同来一回。她爹好吃,可府里的几个厨子,素菜做得好的有,但这满桌素席只怕还是不成。
行至饭堂门外不远处,空气里已然满斥香气。
若生深深嗅了一口气,眼角余光里忽然闪过了几个人影——
衣衫褴褛,不是寻常香客。
个头不高,应是孩童。
她立即望向了苏彧。
苏彧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处,定定看了一会,忽道:“去看看。”然而话音落后,他仍在原地未动。若生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快走!”
那几个孩子的身影一闪而逝,看模样对半山寺应是极熟的,反观他们初来乍到,恐是追不上,但苏彧昨日才至,今儿个便已将半山寺的地形给摸了个透,不知怎的领着若生抄了个近路,不但追上了人,还追到了他们前头。
见有人突然而至,几个小乞儿齐刷刷顿住了脚,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若生看了一眼人群,这才发现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生得圆滚滚的小沙弥,而且正是先前领他们进山门的那一位。
小沙弥显然也还记得他们,见状双手合十,脱离人群上前来,眯着笑眼说:“两位施主可是走错了路?”他伸出ròu嘟嘟的小手指往某处一指,“饭堂在那。”说完再换个方向一指,“厢房往这走。”
苏彧道:“小师父,这些孩子是……”
小沙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摇头晃脑,用童音老气横秋说:“都是山下的可怜孩子,我正要送他们下山去。”
几个孩子怀里揣着馒头,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若生和苏彧。
小沙弥念了声佛号:“小僧先行告退。”
脚步声再次嘈杂起来。
没等一行人走出多远,苏彧道:“小师父,我们也一并送送吧。”
“诶?”小沙弥显得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很是一怔,过了会才说了句“阿弥陀佛”。
苏彧和若生便跟着他们一道往山门外走去。
脚步渐重,若生一面走,一面掂了掂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
第229章 请求
走在前头的几个小乞儿显然很不自在,半响没有人吭声。
生得圆胖的小沙弥伸手摸摸脑袋,间或回头来看若生俩人,看一看又将视线给收了回去,到底没有言语。一行人走出老远,若生才听见前头有人说话:“长生哥哥呢?”
若生一怔,旋即留了心,她和苏彧先前遇见的那个人,恐怕真是长生,但他着了僧人衣裳,住在半山寺,这几个小乞儿喊的却是他的俗家名字。她目光微变,悄悄侧目瞥了苏彧一眼。
苏彧立即察觉,回望过来,笑了一笑。
她见状安下心来,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向前走,一边屏息竖耳听着小沙弥几个的jiāo谈声。
许是没什么忌讳,几个孩子的说话声全没有压低,虽然话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但声音响亮,丝毫未曾遮掩。小沙弥迈着两条小短腿,念了声“阿弥陀佛”,老气横秋叹息了声:“他生了场病,还没好全乎。”
“生病了?生的什么病?要紧不要紧?”闻言,几个小乞儿俱都停下了脚步不动了,将小沙弥团团围在中间,焦急地询问起来。
若生蹙眉。
小沙弥抓着佛珠:“不要紧不要紧,偶感风寒,再过两日就能好透了。”
“风寒?”三四个孩子齐声叹了一口气,“幸好……”
若生愈发觉得这群孩子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哪不对劲,她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这时,距离寺门已然不远。小沙弥又说了两句天气早晚渐凉,让他们多多仔细身体之类的话。领着几人飞快往外头走去。
末了,他将人送到门口,叮咛众人小心下山,便扭头来看若生二人,清了清喉咙,说:“两位施主也一并请回吧。”
若生微笑,解下荷包:“小师父。我身上带了些散碎银子。正巧便赠与这几位下山买些吃食吧。”
她要施财,小和尚自然是乐见其成,几个小乞儿听见这话。也都面露喜色。若生遂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倒出,置放在手心里,递了过去。荷包是绿蕉亲手绣的,上头九朵小花。暗合她的小字,不宜另赠他人。
好在小乞儿们也不在意。一只荷包不能吃不能喝的,也换不了几钱银子。
她将银子塞了过去,小乞儿们便有样学样,跟着圆脸小和尚一声声喊起了“女菩萨慈悲”。听得若生心虚不已,暗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当不得这几个字的,赶忙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谢。
一群人眉开眼笑。
苏彧漫然开口:“你们可还有同伴?”
小乞儿们愣了愣。还是小和尚先张嘴回应说:“施主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今儿个没有一道来?”若生问道。
她前脚才赠了银子给他们,一群人见她比见了苏彧亲热许多。闻言小乞儿们里个头最拔尖的那个站了出来,迎着风咳嗽了两声,口气有些为难:“我们几个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们了。”
小沙弥道:“不知上哪儿去了,小僧也是好久未见过他们。”
若生便去看苏彧。
她想起了苏彧说的那些话来,那些失踪了的小乞儿们。
苏彧则是慢条斯理把自己的钱袋也给摘了下来,连钱袋带银子都抛到了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小孩儿手里,声音平静地道:“财不露白。”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若生连忙放轻了声音,笑道:“银子藏好了,莫叫旁人看见,有什么想吃的便去买,别饿着。”她和苏彧出门在外,都是带了人的,要买什么用什么,自有人去付钱,是以俩人身上带的银子其实并不多,但于这些孩子而言,已是不少。他们平素混迹的日子,多是鱼龙混杂之地,一旦被人瞧见了,这银子恐怕在他们手里呆不久。
话音未落,打头的小乞儿却忽然攥着钱袋跪了下去,可惜膝盖没能碰到地,人已被苏彧给拎着衣领拉直了身子。
他面色如常,但手并不松开:“你有什么要求我们的?”
“求您帮我们跟方丈说说话……”小乞儿到底年纪小,声音已是瑟瑟。
苏彧皱起了眉头。
小沙弥方才惊呼了一声,眼下脸色涨红,见此也有些慌张起来:“你们想见方丈?想见方丈为何不告诉我?我可以去帮你们通传的呀……”话音渐渐变作了嘟囔,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头子,半天也不知道停。
苏彧忍无可忍,垂下眼帘,gān咳了两声。
小沙弥忙问:“施主您嗓子痒?”
“站在这也不像话,领他们到里头说话吧。”苏彧拔脚就走。
小沙弥摸摸光秃秃的圆脑袋:“可、可小僧还没用饭呢……”
若生望着他,总觉得眼熟,思来想去灵光一闪,终于觉得为何眼熟了,倒不是像哪个人,小和尚这圆滚滚的模样,分明像元宝。她有段时间没见着元宝,颇为想念,便对小和尚愈发和颜悦色起来:“那我们便去饭堂附近?小师父也好先去用饭?”
小沙弥莫名脸一红:“其实、其实小僧用过饭了。”寺里用饭是定点的,他最爱吃饭,绝不会错过,奈何吃得多,管着厨房的师兄又见他讨喜,总偷偷再给他多留一个馒头。他差点说漏了嘴,小胖手一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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