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意迟迟【完结】(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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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生素白的手指搭在了匣子搭扣上,轻轻颤抖了两下:“北苑?”

  ——那是她当年初见陆幼筠的地方。

  她的脸色微有茫然:“北苑不是在陆离手上?”

  苏彧仍然语声淡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琐事:“如今是你的了,烧了也好砸了也罢,荒着也可,总归同陆家再无关系。”

  “陆离怎么肯卖?”若生打开了匣子,轻轻摩挲着那把钥匙。漆黑铁环。触之冷硬如石。

  苏彧面上是不动声色的高深莫测:“山人自有妙计。”

  若生听到这,知道自己再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她有心道谢。可满嘴的话就是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说。

  北苑的事她分明只同苏彧提过一次,潦潦糙糙几句话罢了……

  良久,千言万语汇成了短短两个字,她说:“多谢。”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个字里藏匿的qíng愫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难以说尽。

  她抓起钥匙,攥在掌心里微笑了下。又道:“合该回去再看一眼的。”

  前尘往事,如梦似幻。

  虽知是真,却并不觉得真。

  若生深吸了口气,将手松开。手中钥匙“啪嗒”一声落回了纸上。

  随后……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苏彧便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将话头给截了。

  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提个银子两字试试。”

  若生可怜兮兮地回望过去,慢吞吞道:“那……折算成金子也是妥当的……”

  北苑位置虽然差了些。但到底那么大一座宅子,就是贱卖,也是一大笔钱呀。

  可苏彧闻言却只瞥了她一眼,不答话抬脚就要走。

  似乎是生气了。

  若生连忙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也不喊苏大人了:“五哥我错了,我再不提银子的事,金子也不提了!”

  苏彧停下脚步,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来看她:“我只是要去让人备车。”

  “……”

  “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北苑看一眼么?正巧得空,我陪你一道去一趟。”

  若生讪讪松了手,而后长叹口气:“劳烦五哥了。”

  北苑那地方,倘若真叫她孤身前去,恐怕她并不敢。

  记忆尚未模糊,她遇见雀奴那天发生的事,都还历历在目。

  站在角门前,她似乎还能听见那天夜里的鞭pào声。

  那个冬雪霏霏,寒冷彻骨的除夕夜,植根于血ròu,再也无法抹去,但时移世易,她如今再站在当年自己逃出生天的地方,已能微笑着告诉苏彧,这就是她跟雀奴初次相逢的地方。

  雀奴戴着斗笠遮去面目,偶然路过,就被她死死抱住了腿。

  她自嘲:“怕是见鬼也不过如此。”

  苏彧走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听着,并不言语,但越是往宅邸深处走去,他越是眸色沉沉。

  才出正月没多久,天气未暖,日光薄白泛着冷冷玉色,四周景致萧瑟。

  残荷小池,水面倒影仿若轻薄琉璃,凉风一过,波光粼粼。

  若生见状,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从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个池子。”

  边上的朱红栏杆,似是不久前才修葺过,颜色很亮。

  她轻轻摸了一把,叹息一声循着记忆一步步朝昔日噩梦走过去。长廊回曲,拐过一道弯,又一道弯,终于走到了一扇门前。大抵是因为身旁有人并肩同行,她心底里的惶恐并没能吞没一切。她伸出双手大力将门推开,只见里头冷冷清清,空空dàngdàng。阳光透过窗棂fèng隙照进来,照得一室深深浅浅。

  是这里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是这里了。

  第283章 像你才好

  那些记忆,鲜明如故。

  突然之间,气血翻滚,五脏六腑都痛,像是有烈火在烧。

  若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过来,前尘往事,哪里是想忘就真能全忘了的。那些得失荣rǔ,那些天真岁月,那些惶惶无措,依然全都在。

  她痛苦到难以呼吸。

  修剪齐整的指甲,因为用力,几乎刺破肌肤嵌入掌心。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定然十分难看,眉目扭曲狰狞,剧烈波动的qíng绪也难以平复,就连空气,也变得浑浊闷热。

  这时候,她紧握着的手却被人轻轻抓住了。

  对方的手,带着些微凉意,在这闷浊间,像一股清流淌过她的心间。

  若生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咬着牙,低低道:“五哥……我才发现,我原来竟有这么恨她,恨到忍不住想要将她千刀万剐!”

  明明她一直都很镇定,明明面对陆幼筠真人时,即便心中仍有隐怕,她也能小心翼翼地同其周旋。

  可现在,愤怒跟惶恐席卷而来,像大làng一捧,兜头浇下,将她彻彻底底淹没了。

  她变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五哥,我好怕……”

  若生喃喃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正在一根根将她的手指头掰开,捋直,仔细地检查着她的掌心。

  上头有四个小小的月牙状红痕,颜色很深。像是下一刻就会迸出血珠来。

  他用自己的食指指腹一一扫过,问了句:“疼么?”

  若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便抬眼定定看了她一会,而后淡淡道:“你是怕,若你将她千刀万剐,自己便同她没有什么区别了。毕竟如今你同她不曾明面jiāo恶,也几乎没有来往,她同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却又不一样,这仇如果向她报。从何论起?而且一旦事成。你也就成了凶手,恶人,不过是另一个你记忆里的陆幼筠罢了。”

  这一番话,平静又冷锐。

  将若生的心思。说得半点不差。

  她原就心神不宁。处在大悲大忿之中。闻言更觉此局难解,登时悲从心来,一下子红了眼眶。泪珠霎时涌现,打着转,接二连三地滚落而出。

  哪怕她死死咬着牙,这眼泪还是不听使唤了。

  若生自觉láng狈,一把捂住脸,蹲下了身去。

  可泪水,还是不停地从指fèng间流淌下来。

  没有声音,光有泪珠儿,一串串,像是落雨。

  苏彧看着,也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她头顶的发,道:“傻姑娘,你都走到这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若决意报仇,那便只管放手去报。”

  “休说杀个人,纵是屠神,我也奉陪。”

  “你若决意放下,那便不去理她,大好时光拿来惦记谁不好?”

  他说着,低低叹息了一声,又道:“往事只是往事,来日悠长,你会成亲,会有一个像你的孩子,会过上你曾来不及经历的生活,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会福寿绵长,平安喜乐……”

  “男、男孩像你才好……”若生透过朦胧泪眼看向了他,抽噎着开口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她自己便愣住了。

  对面的苏彧,也愣了。

  若生刚放下的手,立马又重新捂在了脸上。

  这一回,捂得死死的,连条fèng也没有。

  苏彧回过神来,唤了一声“阿九”,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先见面前的少女双手捂着脸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然后分出一手来朝他胡乱摆了摆,嘴里道:“哎呀忘了,临出门前我答应了爹爹要早些回去陪他一道栽花的,这会怕是已经晚了——”

  随即话未说完,她的人已像是离弦的箭,跑远了。

  一路乱跑,跑向了远离大门口的方向,过了会才重新又捂着脸跑了回来,这才终于向大门而去。

  不过她才行至廊下,扈秋娘便已迎了上来。

  瞧见她满面泪痕,又是一副慌不择路的模样,扈秋娘不觉大步上前来,急声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苏大人……”

  若生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胡诌道:“勿要惊慌,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罢了,苏大人公务繁忙,临时有要事需办,我也一早答应了爹爹要早些回去,这便走吧。”

  扈秋娘心中惴惴,并不大相信她的话,沙子迷了眼睛,哪里能哭成这样?可她也不是头一天跟着若生了,自家姑娘的脾气秉xing她也清楚,若生既然不想说,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住了嘴不再继续往下问。

  但她的视线并未离开自家姑娘,小心翼翼地将人打量了一圈,见只有双目因为哭泣过红肿着,旁的皆同先前一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少顷上了回程的马车,扈秋娘取了帕子来给若生拭脸,动作轻柔地擦了几下后,她觑着若生的神色,佯装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苏大人有何要事需办,可是遇上了什么大案子?”

  “既是公事,此中内qíng又岂是旁人能知晓的。”若生别开脸,将帕子从她手上拿过来自己胡乱抹了一把脸,“秋娘……”

  “嗯?姑娘有何吩咐?”

  “……近日莫要在我跟前提起他了。”

  扈秋娘听见这话,眼神不由微微一变。

  若生攥了攥手里的帕子,然后手一松,将帕子丢还给了她,自己往边上一靠,便阖眼养起神来。

  扈秋娘只得答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嗯。”若生闭着眼靠在软枕上,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动静。

  此后的一路上,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马车内的气氛,寂静到古怪。

  若生心里的波涛汹涌,尽数被遮掩在了平静的表象下。

  她严令禁止扈秋娘在自己跟前提起苏彧,可即便如此,她自己脑子里却全是苏彧,音容笑貌,都那样得清晰,哪里用得着旁人提。

  真是羞死人了!

  很快,马车进了平康坊,回到了连家。

  她板着脸下了马车,板着脸快步回到木犀苑,板着脸躲进屋子里将人全打发了,一头埋进被窝里不动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有胆大的悄悄来问扈秋娘:“姑娘怎么了?”

  扈秋娘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歇一歇便好。”

  众人闻言,这才放心地各自散去。

  扈秋娘站在月dòng窗下,望着架子上正打瞌睡的鹦哥,心里却有些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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