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意迟迟【完结】(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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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太子少沔yīn沉着脸,低低地冷笑了两声。

  而一旁听完了原委的陆立展,却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不过只是桩小事罢了。

  可太子少沔一记就是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要摧毁整个连家来报复云甄夫人昔年那句点评……

  真真是睚眦必报的xing子。

  陆立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烙印在了他眉间,平白增添了几分老相。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殿下可知,您口中的卫麟原是微臣想方设法送到云甄夫人身边去的。”

  太子少沔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本宫早已知晓。”

  陆立展闻言,刚要舒展开来的眉头再一次皱得紧紧的,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算一算,这人该是去岁到您身边的?”

  太子少沔说了个是。

  陆立展的眼神变了变,继续问道:“既如此,不知殿下为何一直不曾告知下官?”

  若非他今日来问,只怕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

  陆立展口中未说,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不过就是一条狗。”太子少沔十分不屑地道,“养着便养着了,这等小事难不成还非得通报你么?相爷事务繁忙,何必要在一条狗身上làng费时间?连家的任务砸了,那狗胆小怕事,生恐你会杀他灭口,只是不敢回你身边罢了。”

  言罢换了个口气,他面无表qíng地看着陆立展道:“你若是觉得本宫这事办得不地道,那本宫便向你赔个不是如何?”

  陆立展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

  他果然……果然还是在记恨自己当年爱慕他娘莞贵妃的事……

  陆立展心中百转千回,明明在看着太子少沔,却觉得自己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正走马灯般涌现出来。

  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年少时爱慕的姑娘,也想起了那份打从一开始便遥不可及的喜欢,想起了那个身份卑微,连官话也说不像样的少年郎,想起了那贫困潦倒的童年时光。

  如今他不说,怕是没有人会想得到,现如今这个权相是在极其偏远的边塞小镇上长大的。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便没有父亲。

  不论日子如何艰难,都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可这世道下,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妇人要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儿子?

  他小的时候,曾无数次问过母亲,为什么旁人都有爹,只有他没有。

  后来大抵是叫他问烦了,母亲便说他爹在他出世之前就死了。

  他又问,是怎么死的。

  可母亲不是避而不谈便是信口胡诌,有时说是吃酒吃多醉死了,有时说是失足落水溺死了……

  说得多了,破绽漏dòng也就都多了。

  长至七八岁,他渐渐不再相信,母亲便也索xing不说,只回回有人上门便朝他手里塞块饼推他出门。有一回,他拿着饼走到外头,碰见了邻居家的大小子,那孩子比他大两岁,生得却又高又壮像头小牛犊,一见他就上来抢饼,又哈哈大笑说:“哎哟哟,你娘又接客呢!”

  第318章 记忆

  他一愣,旋即红着眼睛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发了狠地去揍对方,鼻子眼睛,专挑脸打。

  可他生得瘦小,手脚细长,拳头握得再紧也没有多少力气。反倒是邻居家的小子,手掌一挥便像蒲扇,五指一握就像生铁,一拳头砸在他脑袋上,打得他两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邻居家的小子嘴里叼着他的饼,又一拳头把他打倒在地,脚一抬,就踩上了他的脸,然后得意洋洋的用含糊的声音讥笑道:“暗娼家的小子吃土喽!暗娼家的小子吃土喽!”

  那声音听着要多高兴便有多高兴,要多嘚瑟便有多嘚瑟。

  混着他耳边的嗡嗡声,响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彻底刻进了他的血ròu里。

  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他仍然会听见那个声音,像是小镇上空掠过的鹰隼,尖利地鸣叫着,盘旋在人耳边不肯迟迟不肯离去。

  那日过后,他终于知道了母亲在靠什么养活他。

  ——靠她的姿色。

  ——靠她的皮ròu。

  ——靠她的泪水。

  她是个暗娼,是个做暗门子生意的寡妇!

  当他灰头土脸,鼻青眼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时,这句话不断地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一遍,又一遍。

  比方才那些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更叫他痛苦难受。

  天色渐渐昏暗,他衣衫褴褛地一步步往家走,拐过一个弯后,母亲先瞧见了他,提着裙子飞奔过来,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同谁打架了?伤在哪儿了?”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但他一个也没答。

  他只是站在那,神色木呆呆地望着远处房舍的朦胧影子,任凭她发问、查看伤口,始终一言不发。

  母亲急得要哭。

  夜风袭来,她面上的脂粉散发出浓烈又劣质的香气。

  像是盛夏过后凋零的花瓣,烂在泥地里的气味。

  他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吐出三个字来:“我恨你。”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伴随着泪水奔涌而出。

  母亲一震,僵住了身体。

  他越过她,大步朝前跑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那样爱她,又那样得恨她。

  在外徘徊至深夜,他带着一身cháo漉走进了家门。屋子里没有点灯,但窗户半开着,有月光笔直地照耀进来。冰冷的银白色下,他看见了母亲的脚。

  穿着很旧的绣鞋,上头是一朵褪了色的并蒂莲。

  再往上,是被寒夜的风chuī得不断飞舞的裙摆,一扬一落,像是翻飞的蝴蝶。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想哭,眼睛却gān巴巴的,想叫她,嘴里也是gān巴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色隐去,比深夜更加浓重的黑暗来临,然后一点点变白,有日光从外照了进来。

  风停了。

  母亲的裙子垂在那,一动也不动。

  她僵硬的身体比冰还冷。

  他试图站起来,但双腿早已麻木。

  这时候,“咿呀——”一声。

  有人推开了门。

  他目光呆滞地转头去看,瞧见了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她逆着光走进来,用帕子捂着鼻子,一边走一边喊:“郑娘子可在家?”走到近旁,眼睛一瞪,帕子从手里掉了下去,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哭天喊地地尖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他想叫住她,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

  那一天,他没了母亲,却有了父亲。

  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在母亲嘴里听说过的父亲。

  胖妇人说,他爹是个大好人,在京里当大官,知道他流落在外,派了许多人来找他。如今终于找着了,实在太好了。

  她眉飞色舞,看上去比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要高兴。

  可陆立展心知肚明,若非他爹唯一的儿子死了,他又被大夫断言今后再无法诞育子嗣,只怕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

  不过是个他早弃之如敝屐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罢了,没名没分,远在天边,如果不是真的一丁点办法也没有了,谁会想要找他?

  当年的陆立展年纪小小的,一夜之间却突然像是长大了。

  他被带回了京城,有了父亲,也有了母亲,却再不许管自己的生母叫娘。

  那个死去的女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浑浑噩噩,行尸走ròu般的活着。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在花朝节上遇见了同样年少的莞贵妃。

  他未娶,她未嫁,青chūn正年少。

  可他只是个六品官的庶子,她却是侯府嫡长女。

  身份、地位,皆远远不足以匹配,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

  可后来,她入宫了,他连远远看着她都无法再做到。

  于是他开始渴望权力,野心勃勃,甚至最终为此同授业多年的老师决裂也在所不惜。

  ……

  但经年累月至此,突然思及师长,陆立展心头还是不由得变得五味杂陈了。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少沔身上。

  不论如何,莞贵妃只此一条血脉。

  他望着太子少沔,恢复了平日的泰然镇定,慢慢说道:“殿下言之有理,不过这卫麟就是一条狗,也是条凶猛的恶犬,殿下若当真有意养着他,那终究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不管他是叫玉寅还是卫麟,那都是一个能狠下心肠的人。

  而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对付起旁的人来,其中狠绝可想而知。

  毕竟净身这种事,纵然是他,细想一想,也忍不住要退缩。

  但陆立展不知道,太子少沔看中的原就是卫麟这一点,够狠,够果决。

  难得的很。

  当日初见,太子少沔自然是不信任卫麟的,故而他漫然开口,说若想要获取自己的信任,便到自己身边做个内侍吧。结果卫麟二话不说,就去刀儿匠那净身了。

  是以这会陆立展的话只让他觉得不耐烦得紧。

  他敷衍了几句,立马将话头带到了如何对付自家兄弟上。

  在他眼里,云甄夫人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

  他的对手,眼下又舍昱王其谁?

  那么,云甄夫人就是同昱王一伙儿的。

  而定国公府,才同连家联了姻,这一贯的中立也就该不作数了。

  太子少沔别开脸望向窗外,不无可惜地道:“倒叫老七捡了个大便宜,那苏五可不一般呀。”

  第319章 山雨yù来

  听见苏彧的名字,陆立展脸上有种奇怪的神qíng一闪而过。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接下太子少沔的话,只是道:“昱王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太子少沔闻言,眼里流露出了两分焦躁,但这一回他按捺住了。静默片刻后,他低低地应了一个“嗯”,没有将话再继续说下去。

  他忍耐着,一忍便是许多日。

  京城里风平làng静,一丁点异状也瞧不出。

  但若生打从前几日开始便一直心里惴惴的,没来由得发慌。今儿个清早一起来,她便听见铜钱在窗下扯着嗓子大叫:“不好——不好了——”

  元宝原本趴在她脚边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听见响动后一蹦三尺高,朝着门外飞扑而去。等到了鸟架子底下,它脑袋一扬,龇牙咧嘴地冲铜钱叫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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