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意迟迟【完结】(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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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前有一张石桌,石桌旁有两把座椅,但她一直身形笔挺地站在那眺望着远方,始终没有坐下。

  她的心高高地吊了起来,直到那个身影,一步步映入她的眼帘,才“噗通”一声沉沉下坠。

  那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一颗心掉在里头,翻滚下落,很快便没了踪迹。

  巨大的欢喜像滔天大làng一样淹没了她。

  她颤栗着,几乎要站立不稳。

  不必问,不必想,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那缓步而来的人的确是她的孩子。

  他生得那样高,那样得英俊,脚步平缓地朝她走来,像是一个梦境。

  一个绝美、绝妙的好梦。

  云甄夫人颤抖着将手按在了椅子把手上。

  她头一次发觉,头顶上落下的chūn晖是这般的温暖平静。

  云甄夫人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头,曾有过她的希望。在漫长的孕期里,她不断地乞求,愿他健康,愿他平安……

  他可以不太聪明,也可以不太乖巧。

  但他一定要平安康泰。

  可是当她从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却是一个死婴。

  灭顶的绝望,汹涌而至,她无力挣脱,只能随之沉沦。

  然而这一刻,她的希望回来了。

  他长成了一个高大又俊美的年轻人。

  云甄夫人眼眶发热,泪水扑簌滚落,像珠帘断线,又像大雨倾盆。

  她无声地痛哭着。

  千言万语拥堵在心头,临到出口,却只化作了两个字——

  “无极……”

  那是他的rǔ名。

  拓跋燕不觉怔了一怔。

  暖暖chūn晖下,他面上闪过了一丝茫然之色。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南婆婆会这般唤他。南婆婆是他生父拓跋锋的rǔ母。多年来,一直保守着秘密,她直至临终,才将他叫至chuáng畔,低声耳语着将过往悉数告知。

  他的身世。

  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

  ……

  南婆婆说,“无极”这个名字,是他父亲所取。

  整个东夷,如今只她一人知晓。

  她又说,你母亲必是回大胤去了。

  她用沧桑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叹息道:“你生得,真像是个大胤人……”那口气,无比的惋惜,无比的遗憾。

  他在东夷,格格不入。

  阎王索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婆婆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告诉他,他一出生,她便趁着他母亲力竭昏厥,依从他父亲的吩咐,用死婴替换了他。他的生母,连他一面也不曾见过。

  他禁不住追问南婆婆,为什么?

  可南婆婆摇摇头,叹口气,只说不知。

  她听命办事,从没有问过拓跋锋的理由。她以为那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所以她也觉得意外,觉得震惊。

  最后一刻,她哆哆嗦嗦地举高手,将半枚玉坠塞给了他:“是你父亲的遗物。”

  她保管多年,原该销毁,但一时不忍,念着也许有朝一日孩子长大了,会想要知道生母是谁,便留下了玉坠。

  这信物,本该瞒着他,她亦应将秘密带进灵柩里。

  可人之将死,总觉有愧。

  她当年抱走孩子,带着拓跋锋的亲笔书信将孩子送到了拓跋锋同父异母的长兄手中。那个素来叫人害怕的男人,看罢了信,接过婴孩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留下吧”。

  自那以后,世人只知东夷王多了个私生子,却不知死去的三王爷原有骨血留存。

  拓跋燕自幼处境困顿,时常受人欺凌。

  他能平安长至今时这般模样,是一路踩着荆棘爬上来的。

  他并不是个好人。

  依他之间,即便生母还在人世,恐怕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

  是以这一刻,他立在天光之下,望着另一头泪流满面的妇人时,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种qíng绪。

  他行至石桌之前,自如落座,面上神qíng平静地唤了一声“云甄夫人”。

  话音中,亦不见起伏。

  云甄夫人却还是听得一个激灵。

  她的儿子,在同她说话!

  她qíng难自已,又恐失态,匆匆忙忙别过脸去拭泪,一面笑道:“我竟忘了让人备些茶水点心。”一面又忍不住侧目瞥他,询问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同平时的寡言少语模样判若两人。

  拓跋燕望着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摇头道:“不必了。”

  云甄夫人攥着帕子,抹去泪痕,闻言也噤声入了座。

  拓跋燕笑道:“是您直接说,还是我问一句,您答一句?”

  云甄夫人微微一怔,亦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说吧。”

  那些往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她一点点,事无巨细,从头说起。

  那个时候的她,年轻胆大,龙潭虎xué也敢独闯,更别说东夷。她乔装打扮,孤身一人,化名潜入了东夷。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东夷三王爷拓跋锋。

  他们注定,是敌对的两个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她设局接近他,想方设法,获取他的信任。可拓跋锋亦非常人,想要获取他的信任并非易事,她必须先向他付出真心。

  上佳的骗局,须得连自己一道也骗了。

  她让他爱上了自己,可自己也一并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然而国仇跟前,儿女qíng长不足挂齿。

  她日复一日地这般告诫着自己,最后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舍不得他。

  可她的任务,是拓跋锋的布阵图。失去了布阵图,拓跋锋必死无疑。她权衡、挣扎,最终还是选了家国。

  东夷大败,退兵蛰伏。

  她眼睁睁的,送了拓跋锋赴死。

  痛不yù生又怎样,她种的恶因结的恶果,自然再苦都得咽下去。

  云甄夫人将往事轻描淡写地和盘托出,可眼里,还是当年的痛不yù生。

  拓跋燕游目四顾,望着连家的翠色葱茏,脸上神qíng是意外的平静。他的声音,亦很冷静,终了只问了一句话:“你当年,可曾真心爱过他?”

  云甄夫人微微一愣后,没有迟疑地颔首肯定。

  她当然,是爱他的。

  拓跋燕见状笑了起来:“他能那般设局报复你,想必是恨极了,然而不爱又怎会有恨?这般看来,至少我的存在,不是计划,不是yīn谋……”

  话至末尾,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是心中有大石落地,又像是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

  这之后,他在连家住了三天。

  每见云甄夫人,必喊尊称,从未叫过一声母亲。他坦然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云甄夫人当年的做法和选择,他也能够冷静对待过去,但他眼下,不会叫她母亲。

  他们如今,还只是两个陌生人。

  即便血脉相连,也改变不了。

  但他愿意在连家多留三日,已足够令云甄夫人欣喜若狂。

  她身上,又有了活泛的气息。

  从来不进厨房的人,褪去华服,洗净素手,日夜鼓捣吃食,只为让拓跋燕好好尝上一筷。

  连二爷知道以后很是嫉妒,但好歹记着若生叮嘱他的来者是客四个字,只悄悄地去了拓跋燕屋子附近偷看。

  他想瞧瞧这外地来的客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竟叫云甄夫人这般看重。

  可他到了廊下,才一探头,就叫人给发现了。

  连二爷厚着脸皮装迷路,一边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瞄人,结果不看不知,一看吓了一跳:“你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他皱着眉头胡乱地想了一通,却没能想出什么,只仍是觉得眼熟。

  拓跋燕见他又是皱眉又是嘀咕的,不觉乐了:“二爷寻我有事?”

  连二爷摸摸脑袋:“倒没什么事。”

  拓跋燕长身玉立,站在花荫底下,眉目深邃,愈发显得俊美无俦。

  连二爷不知上哪儿摸出了两颗糖,忽然屁颠颠地朝拓跋燕跑来,一粒粒塞给他道:“吃糖吃糖,可甜了!”

  言罢,他仔细瞅瞅拓跋燕的脸,又可惜道:“啊,你生得真不错,但我只有一个阿九,不能许给你了,真是可惜……”

  拓跋燕是见过若生和苏彧的,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连二爷见状板正了脸:“笑什么,我说真心话呢!”

  拓跋燕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脱口打趣道:“二舅舅你可以改主意把阿九嫁给我呀。”

  连二爷听了后半句正要解释为什么不行,忽然琢磨过来前半句,不觉愣了一下:“什么?你叫我什么?”

  拓跋燕也反应了过来,忙敛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连二爷瞪大了眼睛:“我听见了!你叫我舅舅!”

  他揪着这声“舅舅”不肯放,追着拓跋燕跑了大半个连家,第二天拓跋燕要走,连二爷还拦着不肯放人,非让他再叫两声听听。

  正巧苏彧过来,他便一手抓了拓跋燕,一手拽了苏彧告状:“小五,这人要抢阿九!”

  没头没脑的,苏彧被他说的一怔。

  拓跋燕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好声好气地叫了声舅舅。

  连二爷这才满意了,又转头去找云甄夫人问,这客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管他叫舅舅……

  拓跋燕对此却是毫不知qíng,见他终于走远,还松了一口气。

  他三两句将连二爷方才所言同苏彧解释了一番,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彧失笑,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同自己先前所见的似乎不一样了。

  他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拓跋燕,微微敛去笑意道:“七皇子一路顺风。”

  拓跋燕郑重接过,道谢后展开来看。

  里头是一枚闲章。

  上刻二字——璇玑。

  拓跋燕不禁笑了起来。

  璇玑。

  权柄,帝位也。

  第368章 终章(上)

  暮秋时,夏柔回了京。

  若生和苏彧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九月初六这日一大清早,天色尚未亮透,若生便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洗漱更衣打扮,样样都得花时间,实在容不得她继续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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