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川却已走到众家将处,令留守百人,细细搜寻火场下的暗道,又令君安安排人手,封掉“乌记”,捉拿滴翠楼所有歌姬。
突然宫中来人,传两人入宫。傅刑简奇道:“消息传这么快?”
傅怀川冷冷一笑:“二哥,你都落在李若飞的算计之内,何况太子?”
解释道:“他早知你有杀意,所以借此机会让你烧死他,自己却来个金蝉脱壳,彻底脱身,也免掉了两国因质子潜逃而战,真是用心良苦。”思索片刻,笑道: “谢流在我府外徘徊,想必就是等着告诉你那番话,你若不来,他只怕还会主动去找你喝酒谈心;李若飞千般算计,自然不会遗漏后着,太子府中自有他的人通风报信,太子得此机会,能不尽忠尽孝的立刻回禀傅东平吗?老头子抓住这个契机,定会大大申斥惩戒我一番,这样即便我们发现了暗道,他也有了逃脱的时间。”
傅刑简笑了,目光闪动:“李若飞yīn狠无qíng,想必你对他的心思也落入了算计中吧。”
说罢也不看傅怀川活像被抽了一鞭子的表qíng,自顾上马而去。
宫中傅东平龙颜大怒,责道:“糊涂!一个居然丢了李若飞!一个居然烧死了李若飞!你们俩真给我省心啊!激怒朗国,举兵来犯该当如何?”
傅怀川低头不语。
傅刑简却微笑道:“父皇不是还有我吗?当年西州之行儿臣一直记忆犹新。若是兵临城下,就把儿臣献出去罢。”
傅东平脸上肌ròu微微跳动,傅刑简傅怀川兄弟虽同出自思妃,但容貌却不相似。
傅刑简容色酷似十年前死在烽尽山的母亲,就连微笑起来嘴边小小的笑涡,眉宇间淡淡的郁色都神似其母。一下子苍老了十年也似,傅东平无力的坐倒在龙椅上,道:“刑简,你又何必来伤我的心?只是你七弟还在朗国蛮子手中,今年我国又是大灾,国力无法支撑一场恶战。你怎地如此糙率,就把李若飞给烧死了?”
傅怀川忙道:“李若飞只是潜逃,并未被二哥烧死,请父皇勿要相信谣言。”
傅东平眼中的怜惜愧疚一下消失殆尽,仿佛一头年老雄狮看到了一头正试图抢占自己地盘的年轻雄狮一般,用又警惕又羡慕又厌恶的眼神看向傅怀川,冷冷道:“是吗?可是李若飞的尸体都找到了,你现在说他没死,可有证据?”
傅怀川笑了笑,残忍的欣赏着父亲的眼神:“没有证据,不过我会把他活着抓回来。”柔声道:“去年李若飞bī近靖丰城吓着父皇了吧?儿臣不会放过他的,恳请父皇保重龙体,莫要惊慌。”
傅东平眼皮一跳,慈爱的笑道:“有子如此,我该无忧了。只是质子潜逃或被烧死一事不宜张扬,你不可动用边防军队,亦不可动用都城护卫,自行去解决罢,李若飞若还活着,你三个月内把他带回来,若已死了,违约于朗国,父皇也保不得你了。”
傅刑简正待说话,却被傅东平截断:“不用多说了,下去吧。”
虎死架不倒,何况眼前这只虎只是老了病了,却还是活的――借此机会,傅东平就限了自己的边防调遣兵权,傅怀川决定要更加谨慎周密,不留破绽。
足足等了三天,傅怀川正与傅刑简手谈时,留守火场的家将头领刘景回报说终于发现了地道入口,隐秘之极,竟与墙线齐平,从墙下延伸开去。
刘景满面惊惶,颤声道:“可惜地道里埋有药线,人过去后,就引燃药引,炸毁了地道,因此……无法分辨通往何处了。”
良久无人作声,刘景忍不住抬眼偷觑,只见四野王似笑非笑,骨节修长的中指弯起,轻轻敲击紫檀的桌沿;二王爷半垂着头,指尖轻拈一粒墨玉棋子,秀气的眉压着长长的眼睫,有种不语惊秋的凄清之色,登时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看得痴了。
傅刑简突然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落下子去。刘景忙低下头,想起二王爷的种种手段,不由得瑟瑟抖了起来。
傅怀川笑了笑,吩咐道:“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领赏罢。”
转头对着傅刑简笑道:“看,我猜得如何?李若飞隐忍这么久,一旦逃亡,定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一边随手应了一子。
傅刑简道:“下令各城门关卡日夜警惕,严查形迹可疑之人。”落子脆响,贴身缠绕之下,把白子眼形将成的时候点破,白色大龙渐渐力竭,周围黑子虎视眈眈:“你快输了。”
傅怀川却摇头道:“二哥你没与他疆场相遇过。城门设卡对他这种人毫无作用,城门官哪里能捉到这条狐狸?” 缓缓落下一子,征子。“攻彼顾我,动须相应。二哥,围是围不住的。”
傅刑简颇有几分怒意:“那又该如何?”一子短打。
傅怀川不紧不慢,轻灵飞跳,目光摄人:“与其千里围猎,不如在夏州城外张网。”指着角落里一颗遥遥对着长龙的伏子,笑道:“幸好我有伏兵在此,征子线早已注定。”
第十八章
已是夏至。
傍晚时分,岑州突降bào雨。
曲沁盟的歌家商队正行至城郊,忙躲进一个破旧的庙宇避雨。
曲沁盟是西州的一个部落,部落中人走南闯北,极擅经商。
自十年前宁国傅怀川攻占西州后,因其兄傅刑简深恨西州之故,西州人被诸多限制,不允许入仕,不允许着艳色衣衫,不允许自盖房屋,不允许购买土地,不允许与其他地方的人通婚杂居。
曲沁人也自属其内。有钱的还可以居住客栈旅店,家贫的只能几家共住在西州郡府所设若gān糙屋中,苦不堪言。
歌家正是曲沁最大商户之一。
把珠宝香料卖到靖丰,把兵器粮食卖到开羯――是曲沁盟所有商人的信仰,信仰能带来白花花的银子。有了银子,才能有一席之地安生立命,挣扎着活下去。纵然餐风露宿,路途辛苦,却也值得。
歌家商队刚在靖丰卖出一批珠宝,又在靖丰购置了百把上乘纯钢战刀,数百匹布料,打算运到开羯贩卖。商队共有十人,除了歌家一父一子一女,尚有七人是歌家多年任用的趟子手,人头熟,门路广,经验老道。
眼下bào雨如注,今晚已是来不及出城,只得在破庙内上一宿,所幸天气已暖,否则更是难熬了。
歌齐帮趟子手把货车整理妥当,年纪虽轻,却口齿伶俐,和趟子手们打成一片,一举一动甚得人心。
歌老一旁观看,心中喜慰。一旁女儿歌楚已娴熟的点火做饭。
原本走商不该带上年方十四的歌楚,但一来妻子已死,女儿留在家中无人照顾,二来歌楚聪慧伶俐,愿意学着经商走货,因此歌老也只得把她带上。
破庙内灰尘满地,供桌倒塌,但关牢门窗,炊火点起,也有了温馨之意。
天边雷声一阵松一阵紧的滚着,雨越下越大,扯天扯地的垂落。
庙门突然被推开,卷入一地风雨,五个人已跨进庙来。
一道雪亮闪电利刃般划破长空,也将来人的容貌映得清清楚楚。
歌家商队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当先一男一女虽是粗布衣衫,却容色绝世,尤其那个女子,虽脸色憔悴,却掩不住倾城艳色。
其余三人均是jīng悍qiáng壮的大汉,湿透了的衣衫紧贴肌肤,能看到凝练结实的肌ròu分明,而动作却似灵猫一般敏捷无声。
他们从随身包裹中取出毡毯,铺在地上,让那对男女坐下,又拿出gān粮清水,恭恭敬敬的呈给那个黑衣少年,随后退开几步,静静坐在他们身后,虽一动不动,却如潜伏的shòu,浑身充满了一触即发的警惕之意。
黑衣少年漆黑的眸光四转,众人被他眼光一扫,都觉得寒了一寒,纷纷不再看他们。
少年转过头去,柔声道:“初蕊姐,吃点东西吧,再有一天,我们便到了。”
却是李若飞一行人。
当日逃出靖丰索家村后,李若飞和三名颜冲羽遣来的暗流堂勇士会合,昼伏夜出,跋山涉水,不断改换路线,有时一夜急行八百里,有时却躲在密林或闹市中半月不动身。
这般一路行来,异常顺利,李若飞等人行军打仗惯了的,自不觉得累,反而神采飞扬,但秦初蕊却紧张如惊弓之鸟一般,更兼逃亡艰辛,憔悴虚弱,恹恹yù病了。
眼见李若飞递过来一个冰冷的硬馒头,又是一壶凉水,忍不住秀眉微蹙。
歌楚偷看在眼里,怜她娇弱,端起一碗热汤,走到秦初蕊身边,笑道:“这位夫人,你淋了大雨,还是喝碗热汤驱驱寒会好些。”
秦初蕊接过汤,却看向李若飞,见李若飞点了点头,方小口啜饮起来,喝完微笑道:“多谢妹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歌楚年纪虽小,见识却广,见这美妇举手投足都带着十分华贵慵懒之意,不禁甚是奇怪她怎会出现在这荒郊破庙,答道:“我叫歌楚,你呢?”
秦初蕊尚未答话,李若飞却道:“歌楚?”凝视着歌家货车:“可是曲沁盟的歌家?”
歌楚奇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说话间庙门绲囊簧被踢开,一群人堵在了门口。
真是一个热闹的雨夜。
只是这群人却是山贼。
大约三十余人鱼贯进入庙里,手持宁军特制的腰刀,正是跑到山上做了无本生意的岑州防军。
李若飞一手搂着浑身发颤的秦初蕊,脸上却神色不变。三名暗流堂军士已站起身来,标枪般立在他身后。
这伙山贼十分年轻,身qiáng力壮,态度粗bào,不由分说,直接拉刀子捅死一个上前准备套jiāoqíng的趟子手,歌楚惊声尖叫。
歌老忙下跪求道:“各位好汉,货物尽管带走,留我们一条命罢!”
为首的汉子狞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刀,斜眼看向秦初蕊和歌楚。
因秦初蕊埋头在李若飞胸口,看不清面目,那汉子yín邪的目光牢牢盯着歌楚,走过去大手一伸,就想捉住小姑娘的柔肩,歌楚只骇得瞪着那只粗短的大手,动也不敢动。
却听“铮”的一声,李若飞拔刀在手,横在了歌楚身前,三名暗流亦围过来拔刀出鞘。
李若飞横刀,虽只有寥寥数人,带起的气势却好像身后有千军万马,淡淡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你抢了东西就快去罢,再来惹我,大家鱼死网破。”
那首领神色惊疑不定,感觉到李若飞宛如实质的刀锋似的目光以及暗流三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杀气,忍不住退了两步,下令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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