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棋瑜不知道这个故事说明了什麽,只能说:「很可怕。」
「并不可怕,只是有点可怜。」说故事的人想摸一摸陈棋瑜的头,却看到自己布满污垢和伤痕的手掌,於是缩了回来,「那只狗死了。」
「啊?」陈棋瑜接受不了这样突兀的转折――或者说是结局。
「诚如刚才我所言,天天被打是不会太痛的,相反的话……」
「是那个人害死了狗的?」
「噢,也不全然是。是孩子的父母将狗送给别人做狗ròu羹了。」说故事的人站了起来,想继续说点什麽,但却住了口。
小小的陈棋瑜循著对方的视线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穿著绸缎衣服的妇女走了过来,说道:「怎麽还在?」
说故事的人很轻松地笑了笑,说:「马上就走了,多谢小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多作逗留的。」
妇女似乎有点不忍,说:「对不起……可……可你是夷人……我们收留你,就等於窝藏犯人了。」
「我能理解的――」说故事的人轻快地说道,转身,以yīn沉的表qíng和细不可闻的声音补充道,「才怪。」
「啊,那只狗,」说故事的人将脸转向陈棋瑜,那yīn霾瞬间消失,重新露出迷人的笑容,「那只狗在死之前咬死了那位小公子。」
陈棋瑜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说故事的人哈哈笑著说:「骗你的。」
陈棋瑜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怎知对方又继续说道:「不过咬掉一条臂膀也是必须的吧。」
陈棋瑜当时年纪太小,实在一直记不得这事,也记不得自己曾在风雨的街头救过一名落难的夷人。他自然记不得自己用来帮夷人包扎肩上伤口的乃是一条银灰色的缎带。
陈棋瑜此时此刻也没有想起。他记得的只有那个故事,说故事人的面目早於记忆中模糊,残存脑海中的是那欢快的语气――是的,说故事的人说这个悲伤的故事时,语气极之欢快,好像在唱歌一般。陈棋瑜现在什麽都不记得,也不想去记得,只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可怜巴巴的野狗,好不容易咬住了点什麽,却被人送去了煮狗ròu羹。得到的那最後的温度,就是汤煲里热水的滚烫。
他无力地趴在地上。
如果,他想,如果柏榆没有对他很好,也没有把他从白骨坑救出,他也不会这麽难受。
他有点冷,捉起了地上那件软裘披到了身上。
这时,伏在地上的他,感觉到有脚步接近。不是柏榆,他可以肯定。那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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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脚步渐渐近了。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陈棋瑜还是佩服自己的乐观,按照脚步声来判断,来的人并不是预计中的『七八十人』。
大概只有二个人。
但陈棋瑜手无缚jī之力,若是?教刺客,要杀他,一个已经足够有馀。
陈棋瑜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棋瑜?你怎会在此?」封皖扶住他,「你脸色怎麽如此苍白?」
陈棋瑜此刻的心被复杂的qíng绪充满著,感觉快要涨满了,胸膛鼓鼓的发疼,脸色更为痛苦。
「棋瑜?你怎麽了?」封皖扶住他,很紧张地问道。
「我看他不是身体有问题,更像是受了刺激吧。」一把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
陈棋瑜转头看向那说话的人,对方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不错,是十四,不多不少,陈棋瑜知道,因为这男孩便是皇上。
陈棋瑜看了男孩很久,才大惊道:「皇上?」
陈棋瑜正要下跪,少年皇帝便拿手一挡,说:「不用拜了,你怎麽在这里?」
陈棋瑜打量著这个男孩,却觉得这还算是常常相见的人非常陌生。此刻的十四岁男孩脸上带有的并非十四岁孩子的表qíng,而往日的皇帝,脸上带有的却是十岁孩童的天真和懵懂,对千岁和太後更是唯唯诺诺,最大的爱好就是和绿珑玩绣球,完全是一个怕生的孩子。而此刻的皇上,似乎又不是这麽一回事。
「九千岁和你一起吗?」皇帝问。
「之前是。」陈棋瑜艰难地回答。
皇帝点点头,说:「一直吗?」
陈棋瑜想起自己曾昏迷很久,因此不敢断定:「小人也不敢确定。」
「那麽品霜会的时候呢?」皇帝问。
陈棋瑜记起自己醒来的时候,柏榆就告诉他品霜会结束了,於是陈棋瑜说:「那个时候我们并不在一起。」
封皖怒道:「那就没错了!肯定是他gān的!」
陈棋瑜不大理解封皖的怒气从何而来,因此问道:「他gān了什麽?」
封皖说:「我朋友――就是之前跟你说的聂晨霜,他被九千岁关押了,我和另一个朋友去救他。将他救出之後,他又撒赖想喝品霜会的酒,我朋友要帮聂晨霜解琵琶骨――嗯,是九千岁锁的,因此我就去品霜会偷酒。」
陈棋瑜觉得这事qíng的逻辑有点奇怪,但想想或许这个聂晨霜就是这麽个怪人也未可知,只是他没预计到封皖如此沉稳的人也会跟著胡闹。
「怎知我去到品霜会的时候,却发现出了大事。」封皖回忆起来仍觉得非常震惊,「那里被封锁了!」
「怎麽会?」陈棋瑜没想到自己被虏的时候竟发生了大事。
「那里的人说皇上溺水了……」
「溺水?」
「水面上浮著个绣球,尸体就泡在水中。」封皖继续说道,「然而绿珑却不见了。」
「绿珑?是九千岁献给皇上的那个男宠?」
「不错,恰好此时九千岁和你又不在,因此你也跟九千岁被认定为杀害皇上的凶手。」封皖说道,「大家便认为九千岁唆使绿珑杀害皇上,你作为从犯陪同九千岁潜逃回京师之地,意图发动政变!」
陈棋瑜大吃一惊:「我怎麽会gān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当然不会!」封皖又转过身来,对皇上说道,「陈棋瑜可是个忠臣!」
皇上懒懒地看了封皖一眼,捡起了地上的软裘披到自己身上,窝在了树下坐著。
陈棋瑜想把软裘拿回来,却又开不了口,只说:「可皇上怎麽会在此?」
封皖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他,幸好我认得他,他说御舫里有人想他死,於是要我将他带走,火速赶回京师。」
「我明白了。」陈棋瑜看了看皇上,说,「你身上的衣服是绿珑的吧?」
皇上点点头。
陈棋瑜又说:「那麽在溺死的人就是绿珑了?你与他换了衣服,将他推入水中杀害。」
皇上叹道:「总好过我被杀害吧。」
这绝非那个玩绣球为乐的懦弱孩童!
――陈棋瑜心中震惊。
陈棋瑜道:「你为什麽这麽做?」
「不是说了,『总好过我被杀害』。」皇上说,「我的食物里有毒。」
「什麽毒?」陈棋瑜惊讶地说,「你又怎麽知道?」
「你如果是一个称职的内侍,应该知道当今皇上饭量很小。」皇上淡淡说,「我每天都吃很少的东西,就算吃了也都会全部吐出来。」
「不可能!」陈棋瑜大惊道,「可人总要吃东西吧。」
「是的,我也当然要吃东西。」皇上看了他一眼,说,「我吃狗食。」
陈棋瑜大惊失色。他自然知道皇上饭量很小,每次送去的饭菜都吃剩不少,而他也知道皇上有养一条体型很大的獒犬。这条獒犬体型很大,食量也很大。由於是皇上的宠物,宫中的人自不会怠慢,送去的食物份量很足,而且也有不少熟食。可从没人知道皇上也有份吃这些食物。
皇上补充了一句:「狗食的味道的确不是很好。」
「怎麽会?从什麽时候开始?」
「从我成为皇上开始。」皇上自嘲地一笑,「从我成为九五至尊开始,我就吃狗食了。我连水都几乎不敢喝。」
陈棋瑜实在是无话可说。
皇上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养了一只猫。」
「是的,我知道。」
「凡有食物送来,我都偷偷留一些给它吃。」皇上说,「猫比较小,不需要足量的毒就够它死了。」
「所以……」陈棋瑜觉得背脊发凉,
「品霜会那天吧,那只猫死了。」皇上叹了一口气,说,「我请了太医来看,其实中毒的症状在动物身上还是很好看出来的。他说是中毒了的。」
「皇上知道有人要杀你,因此就只能『死』了?」
皇上道:「不错,无论下毒的是谁,那个人都一定有不止一个办法让我死。如果这个办法不奏效,他就会想出一个更为巧妙也更难防范的法子让我去死,那我不如早点死,省得他cao心。」
陈棋瑜摇摇头,说:「你为求自保,将绿珑杀死,穿上龙袍?推他入水中,好让尸体面目难辨?」
「嗯,谁叫整条船只有他与我年龄相仿、身材相若。再说了,他若在这个节骨眼失踪,别人是不会在意他的行踪的,只会以为他是九千岁的杀手。」
陈棋瑜觉得可怕,这是一个十四岁孩子的心机。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幸好我遇上了封皖。他答应助我回京。」
「你要赶回京,证明自己的身份,对吧?」
「没错,无论是谁要我的命,我都要比他早回京师。」
陈棋瑜说道:「那你在这里与我解释,不是làng费了很多时间?」
「值得的。」皇上笑笑,说,「你愿意跟朕一起回京吗?」
第十二章
陈棋瑜看了皇上一阵,说:「不了。」
皇上说:「你要与九千岁一起回京?」
封皖截口道:「他绝对不会与九千岁同流合污的!」
陈棋瑜叹了口气,说:「我不跟九千岁一起。」
皇上道:「我看得出你心中有事,你好好想想罢。封皖的朋友随後就到,你如果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的。」
封皖惊道:「皇上怎知我朋友随後就到?」
皇上懒懒看他一眼,说:「你不是一路留下记号?难道你每天对著石头划的是画吗?」
封皖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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