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余恨就是苏溪亭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钟意思索片刻,“不过,我对另一件事倒是很感兴趣。”
“什么事?”
钟意问:“你还记得今早刚进山庄时,卫先生说这个山庄是如何得来的?”
“二十八年前,老城主献了一个美人,先帝赏赐的。”
“这个美人是谁?”
乐无忧一愣:“卫先生没有说。”
钟意凤眸一闪,似有一丝狠戾的光芒一闪而过,淡淡道:“此事现在很多人不知道了,然而当年却是一件大事。”
乐无忧疑惑地看着他。
钟意娓娓道来:“先帝在位时,天下已有大乱的迹象,国运衰败,百废不兴,诸侯拥兵自重,百姓民不聊生,然而先帝崇信仙道,不思qiáng国之法,反而问策于鬼神。”
乐无忧道:“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错,”钟意笑了一下,“二十八年前,先帝极崇信的一个方士算出海外仙山有灵凤来仪,将于真龙天子结合,此为龙凤呈祥之意,于是派出大船漂泊海上,日夜寻找,终究让他给找到了。”
乐无忧吃惊:“真有灵凤?”
“真龙是天子,那灵凤当是美人咯,”钟意嗤了一声,“当年找到灵凤的,正是海天连城的老城主。”
“怪不得先帝要赏赐这样豪奢的一座山庄,”乐无忧道,“有凤来仪,国运昌盛,老城主是功臣啊。”
钟意笑:“你看如今这国运,当真昌盛了?”
乐无忧也笑起来,近年来战乱频发,国运不但没有昌盛,反倒更加衰败了,遂打趣道:“看来这只灵凤法力不足呀,不知出自哪座仙山,是否修行不够的缘故。”
“出自仙鸣山城。”
“什么?”
钟意慢慢道:“他叫凤凰兮,当年才十四岁,驾小舟腾波踏làng,没想到竟被海天连城掳走,当做灵凤送入宫中。”
“为何认为他是灵凤?”
“大概因为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浅绯色的凤形胎记。”
乐无忧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在房内急躁地走了两步,猛地回头,看向钟意:“是妖孽?妖孽的额头有个胎记,颜色极浅,一般人看不见。”
第五九章
钟意凤眸微眯,眼前浮现出苏余恨清绝的容颜,此人按理说应该已逾四旬,然而上天仿佛从他脸上少收了廿年光yīn,看上去宛如少年。
乐无忧:“原来妖孽是凤凰兮吗?”
“不确定。”
“为何?”
钟意慢慢道:“二十四年前,先帝龙驭宾天,留下遗诏,令凤凰兮吞服水银,以身殉葬。”
“人殉?”乐无忧大惊,眉头紧锁,一头乱麻,急躁地说,“那这么说,妖孽就不是凤凰兮了,可你又说他来自仙鸣山城,还有额头的胎记……难道他是苏溪亭,不对,大哥说苏溪亭是吴中人,乃诗礼簪缨之族,不是妖孽……是两个不同的人?可苏溪亭二十四年前从宫中消失,妖孽却正好二十四年前在江湖出现,这是巧合?阿i,你说……”
他转过脸来,却看到钟意一脸轻笑,正宠溺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急躁的心绪悄然沉静下来,自嘲地笑笑:“我失态了。”
“你为朋友担心的样子,甚是迷人,”钟意笑道,“我突然很羡慕苏余恨,有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乐无忧洒脱一笑:“江湖儿女,qíng义无疆,若此时身陷泥淖的是我,你必然也不会坐视旁观。”
钟意点头:“不错,但那是因为倾慕你,而你与苏余恨陌路相识,却愿意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此间的勇气令我佩服。”
乐无忧:“不知为何,我与他无论武功、观点、出身……俱不相同,却一见到他,就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嗯?那我可要生气了!”钟意鼓起腮帮子,“光有一个浑然忘我的大哥就算了,这怎么又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妖孽?我又要被比下去了,哼!”
“比下去了?”乐无忧笑起来,坐回chuáng边,修长食指在他圆鼓鼓的腮帮子上轻轻一戳。
钟意噗地一声顿时漏气,眼神黯淡,气馁地哼哼:“比下去了。”
乐无忧道:“并没有。”
钟意两眼倏地亮起来,“咦?”
“我长到这么大,有无所不能的大哥,有臭味相投的挚友开阳,有坏脾气的师弟子煊,有能两肋cha刀的妖孽,”乐无忧拉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掰着手指慢悠悠地细数着,然后双手合拢,将整个拳头都握在了掌心,漫不经心道,“可是,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钟意狂喜:“怎么不一样?”
乐无忧却不肯再多说了,只轻声重复了一句:“都不一样。”
钟意笑嘻嘻地歪头看着他的脸,正要再逗他多说两句,忽然感应到一丝玄妙的杀机,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乐无忧也感觉到了这股杀机,仿佛空气中有两股qiáng横的气流悍然相撞一般,他站起身:“我去看看。”
钟意叮嘱:“千万要……”
话没说完,乐无忧灵活的身体已经略过房门,直接从窗子飞了出去,胭脂色的身影如同一片枫叶,眨眼间就飘去了远方。
“……小心。”钟意分外失落地把话说完,出神地看着乐无忧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伤腿,轻轻叹出一口气,提高声音,“九苞!”
如同一片花瓣凋落的声音,九苞绿衣huáng裳,无声地出现在了窗下,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
“去看看,”钟意道,“苏余恨与海天连城有深仇大恨,别让阿忧被连累了。”
“哦。”将桂花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顿时鼓了起来,九苞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了窗外。
乐无忧轻功极快,风满楼的云散心诀飘逸轻盈,犹如清风流、彩云散,顷刻间已循着那股玄妙的感应飞掠至一座古老的高塔。
龙云腾低沉的厉喝从塔中传来:“苏余恨,放开他,我还能饶你一命!”
“本座的命什么时候要你来饶?”苏余恨声音虚浮,一听便是身负重伤,然而声音里的杀机却狠得让人胆颤。
乐无忧来不及细想,纵身冲进塔中,眼前忽然一黑,待适应黑暗,不禁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塔分九层,数百名守卫手持劲弩分布在每一层的走廊中,弩箭齐齐对准塔顶,苏余恨白衣浴血,倒挂在塔顶,双手犹如枯骨,死死抓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如若疯魔,被凌厉的十指扎进肋骨中,仿佛不知疼痛,正发出野shòu一般的嘶吼。
龙云腾负手站在塔底,听到乐无忧的声音,眉头微蹙,沉声:“你回去,此事与你无关。”
“是你与我无关还是他与我无关?”乐无忧冷冷地说。
龙云腾高大的身躯僵了一瞬,对他解释道:“苏余恨闯我无量塔,挟持家父,已死罪难逃。”
乐无忧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即便习武之人目力惊人,也无法辨认出苏余恨手中的老人竟然是海天连城的老城主。
他记忆中的老龙王不苟言笑一言九鼎,怎么会是现在这个疯魔的老人?
“世人只知我以下克上软禁生父,却不知他早已走火入魔疯狂嗜杀。”龙云腾淡淡地说。
乐无忧:“可他为何会在这里?”
龙云腾:“此处是他毕生最爱,人烟罕至,故而将他安置在这里。”
乐无忧将信将疑,忽然一滴水落在脸上,他抬手抹去,发现一片暗红,竟然是血?谁的血?苏余恨的?还是老龙王的?
他无暇多想,对苏余恨大声道:“妖孽,你是不是受伤了?快下来,有话好说。”
“这点小伤,本座还没放在眼里,”苏余恨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塔顶传来,“只是你这位大哥无礼得很,让人有些讨厌。”
乐无忧目光扫过九层连廊上密布的劲弩,转身看向龙云腾:“让你的侍卫退下。”
龙云腾:“苏余恨武功奇诡,不得不防。”
“防?你防得住本座?”苏余恨十指尖尖,已深深扎进了老人的ròu中,他懒洋洋地笑道:“本座此生杀人无数,最想杀的一个,却躲得无影无踪,不过今日总算落在了本座的手里,一时,还拿不准怎么杀呢,是掏出你的心来生吞,还是把你这张人皮给活剥咯?”
“哈哈哈……二十八年了……你果然还是找来了……哈哈哈……”一阵苍老的笑声,老龙王猝然发难,身体犹如老猿一般猛地腾了起来,一掌拍向苏余恨。
苏余恨厉声大笑,扬手接住他的掌风,两人以掌相击,顷刻间,已过了十多招。
海天连城的拔山掌qiáng横霸道,一双ròu掌虎虎生风,来如泰山压顶,去如猛虎归林,掌风所至,拔山蹈海,掌势汹汹,吞天灭地。
旁边伸过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心破烂,蚀出白骨,厉如鹫爪,悍然闯入他qiáng横的掌风中。
两人双掌相对,迸she的内力激起狂风。
狂风鼓起衣袖,苏余恨白衣染血,破碎的衣袍猎猎作响。
然而老龙王内力深厚,一掌击来,苏余恨浑身骨骼发出一阵可怖的咔咔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龙王仰天狂笑:“哈哈哈……凤凰兮……你还是这么弱……”
笑声戛然而止。
苏余恨浑然不顾疼痛生死,露出一个yīn毒的邪笑,迎着他霸道的掌势拼死挺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指法翻飞、手指如刃,缠住他的手臂一路向上。
只听老龙王厉声惨叫,血ròu横飞。
“魔头!放开他!”龙云腾脸色一变,大喝一声,猛地纵身跃起,挥掌击了过去。
苏余恨笑容不改,齿间含血,狠毒}人,手指卷起血ròu,犹如利刃,所到之处,骨ròu分离。
龙云腾狠狠一掌击在他的后背,苏余恨口吐鲜血,却仰天大笑,发丝飞扬,仿若厉鬼,如同疯魔,手指黏住老龙王,死都不肯放手。
顷刻间,老龙王一条手臂已经只剩枯骨,枯瘦而狠辣的手指剔向他的咽喉。
龙云腾脸色冷峻,挥起一掌,再度击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乐无忧厉喝,飞身上前,出掌挡住龙云腾的攻势。
“啊啊啊……”老龙王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只见苏余恨一把抓在了他的脸上,刹那间,血ròu横飞,苍老的脸上露出半面枯骨。
“父亲!”龙云腾一声痛呼,双掌齐齐挥出,击向苏余恨的命门。
苏余恨迅疾转过身来,五指抓着一个红色物体,如同暗器般,迅猛地掷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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