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微眸色淡漠,仿佛命悬一线的是旁人一般,淡淡道:“我已获悉漱石庄之事,风满楼一百七十二名英魂含冤被戮,我这条命自该赔给你们。”
“我不稀罕你的狗命,”乐无忧收回长剑,低头看着古朴的青铜剑身,一阵心如刀绞,喃喃道,“说什么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如今独鹿依然在,开阳你却……”
钟意纵身飞掠过来,拭去乐无忧眼角的星光,轻声道:“十年已过,开阳恐怕早已转世,离了这江湖纷争,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享清福呢。”
“嗯,”乐无忧点头,对谢清微张开手,“把剑鞘给我,你滚去天阙山,在开阳的坟前自裁吧。”
“我自会以死谢罪。”谢清微说,玉色手指却死死攥住黑檀木鞘,没有一丝松手的迹象。
乐无忧看他一眼,bào怒:“你不要再惺惺作态,当年是开阳瞎了眼,被你迷惑,如今他尸骨都烂了,你有什么资格拿他的佩剑?”
他声音冷厉,犹如刀刃,然而谢清微却不为所动,清冷的眸子中没有半点波澜,神qíng淡漠地看着掌中剑鞘:“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他抬眼看向乐无忧,“我只是……想死在他的剑下。”
乐无忧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说完猛地转身,大步往外走去,恨声道:“阿i,我们走,剑鞘我不要了,大不了找工匠重新做一个。”
“你不许走!”谢清微急道,身形一闪,足不沾尘地飞掠到他的面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古井无波的眸子中浮起一丝哀求,“乐公子,求你。”
乐无忧冷冷地看着他。
谢清微从他眸中看到令人绝望的冷漠无qíng,怔怔地顿了片刻,突然一脚往后退了一步,单膝缓缓跪了下去。
众人哗然,在座多是武林中人,十分清楚诛邪剑主谢清微的地位,此人乃昆仑雪山上太清真人的衣钵传人,执掌诛邪剑,灭邪魔,救苍生,甚至凌驾于天下盟之上,谁能想到他今日竟然跪在了乐无忧面前。
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
乐无忧低头盯着他满头银丝一般的白发,嗤道:“你诛邪剑主也有跪下求人的一天?”
谢清微对他的讥讽置若罔闻,只喃喃道:“求你……”
“你想求我把独鹿剑给你?”乐无忧俯身,bī近他的脸,“我一直不明白你哪里值得开阳喜欢,谢道长,谢真人,诛邪剑主?不如你脱了衣服,让我看看,道袍下是怎样一幅美景,把我那兄弟迷得命都没了。”
谢清微白皙如玉的脸上蓦地腾起一片红云,既羞又怒,满目愤慨在烛火映照下仿若双眸剪水,美不胜收。
乐无忧恶毒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要独鹿剑么?脱了衣服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谢清微是怎样用你这幅yíndàng的身体勾引男人的,我立刻就给你!”
钟意从背后搂住乐无忧的肩膀,轻声道:“阿忧,这样做只能折rǔ他,并不能偿还……”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个玉石之声徐徐传来:“此话当真?”
乐无忧怔了怔,木然道:“这个自然。”
用以展示拍品的琉璃台离宾客距离甚远,二人说话声音又低,人们一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谢清微跪在地上,清瘦的脊背却笔直地挺着,缓缓抬起一双玉色的手指,伸向了自己的衣领……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一个疑惑的声音问道:“谢道长在做什么?怎么仿佛要脱衣服?”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嘿,别说,老子还挺想看的,光是穿着衣服的样子就够撩人了……”
人们的声音无所顾忌,清晰地传到琉璃台上众人耳边,谢清微两颊飞红,眼神却漠然看着前方,清冷双眸之中一片死寂。
他神qíng冷漠地解开衣领,任羽衣鹤氅缓缓滑落,露出一双白到刺眼的肩头……
忽然眼前身影一闪,仿佛一阵狂风迅疾刮过,衣服滑落的瞬间被粗bào地扯回身上,谢清微愕然抬头,看到乐无忧冷厉的眉眼。
他淡淡道:“我已经遵你命令当众脱了衣服,希望你也不要食言。”
“这个自然。”乐无忧咬牙切齿地说,衣袖一甩,只听铮然一声清音,长剑脱手飞出,稳稳落入剑鞘之中。
谢清微握着长剑,极为清浅地笑了一下:“多谢成全,我会用此剑自裁,以慰风满楼满门英魂。”
“先留着你的狗命,明年清明,我在天阙山等你。”乐无忧说完,大步流星走下琉璃台,往门外走去。
钟意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不鸣仙都,钟意脑中急转,想出一百个点子想要逗乐无忧开心,却又一一否决,只识趣地管住嘴,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几十步,乐无忧倏地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钟意,拧起眉头。
钟意立即歪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你……”
“我什么废话都不会说!”钟意大声道,“只要跟在你身后即可,你大可将我当成一个放不出去的屁,默默地放任我就好。”
“……什么玩意儿!”乐无忧气得笑了出来,伸手将他拉至身边,手指在衣袖中勾住了他的手指。
钟意看似一脸淳朴地笑起来。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在寒风萧萧的街道上,乐无忧轻声道:“我很后悔方才的行为,你说得对,那只能折rǔ他,并不能偿还我同门的血债。”
“你一时气糊涂了,”钟意道,“其实仔细想想,他谢清微也是受害者,不是么,诛邪剑主的责任是诛杀邪魔、匡扶正义,而天下盟告诉他,风满楼窝藏苏余恨,投靠魔谷,成为了武林的敌人,纵然与柴开阳互有qíng愫,然而他需要负起自己的责任。”
“既然与开阳互有qíng愫,他却宁愿相信安广厦的鬼话,而不相信自己的qíng人,”乐无忧恨得咬牙切齿,恶毒地骂了一句,“真他妈欠cao。”
钟意一噎,认真道:“阿忧,这话只能让开阳兄来骂,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嗯,为夫不大爱听。”
乐无忧横了他一眼,凉凉道:“那留着,日后骂你。”
“嘿,骂我的话,这话得改一下,”钟意笑起来,嬉皮笑脸地靠近他,一手遮在嘴边,附在他的耳朵上笑道,“比如说――真他妈欠含……”
话一说完,他便身影一闪,快如闪电一般撤离,果然乐无忧恼羞成怒,挥起双掌,便劈头掴了过来。
冬节将至,街上行人如织,两人运起绝世轻功,在人群中穿梭着追逐,快得仿佛带起残影。
足足追了半柱香时间,钟意才停了下来,乐无忧一掌拍在他的后背,钟意大叫:“哎哟,谋杀亲夫啦!”
“闭嘴!”
两人去药铺按方子抓了药,又在街边买了些香烛和纸钱,才慢慢走回客栈。
将刚才的事qíng说给乐其姝,她神qíng平静地听完,眨了眨眼睛:“你说开阳那小子和谢清微有一腿?他俩偷偷成亲了?”
“……人都死了,你还纠结这个gān吗?什么叫偷偷成亲啊,那两人充其量就是苟且!”乐无忧白了她一眼。
“竟然是这样,”乐其姝喃喃道,“怪不得……”
钟意:“姑姑是有什么发现么?”
乐其姝忽地dàng开话题:“你们是不是再没去过天阙山?”
“嗯?”
“天阙山上有两座坟茔,一座是我苏醒后,潜入龙门剑阁取出正阳剑,为你师父立的剑冢,另一座是开阳的坟。”
“你立的?”
“不,我为你师父立冢之时,那座坟已经很大了,显然十年来有人经常去扫墓,坟前立着一块石碑,写得很有意思。”
“墓碑还能有意思?”
“呵,”乐其姝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亡夫柴开之墓。”
乐无忧一颤,惊叫:“什么?”
“我还曾想是哪个重qíng的红粉知己立的呢,现在看来,最有可能的竟然是谢清微。”乐其姝摇着头唏嘘,“真是想不到。”
回想起在不鸣仙都中的一幕幕场景,乐无忧心头酸麻,苦涩道:“那蠢货为了得到独鹿剑,竟不惜当着那么多人脱衣服……”
钟意思索片刻,轻声道:“有一件事qíng,我百思不得其解,乐姑姑,您当初潜入龙门剑阁,取走的是几把剑?”
“两把,照胆和正阳,”乐其姝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时的剑阁之中便已经没有了独鹿的踪影。”
“有人取走了?”
“会是谁呢?”钟意沉思,“应当不是谢清微,否则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龙门剑阁镇守森严,非乐姑姑您这样的武林高手不能潜入,而这位窃剑之人,既冒险取出独鹿,为何又让他流落到了不鸣仙都?”
三个人思考了半天,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房门笃笃响了两声,九苞端着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钟意突然响起方才买到的纸钱香烛,对九苞道:“冬节将至,趁这几日天气还算清朗,去祭奠一下你的亲人吧,再过几日万一下起雪来了,就该耽误了。”
第八八章
钟意的乌鸦嘴再一次发挥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作用,刚说近几日天气晴朗,晚间就飘起了小雪,一连下了三日不带停的,整个洛阳城银装素裹,朔风chuī起屋脊的碎雪,檐铃叮叮,露出下面斑驳的青砖与飞檐。
室内烧着红泥小火炉,炉上烫着一壶老酒,酒气氤氲,整个屋子里都飘着暖洋洋的香醇。九苞百无聊赖地坐在炉边烧山栗子,默默地瞥一眼钟意,一言不发,幽怨至极。
钟意却心qíng不错,将温热的老酒一口饮下,手里持着一盏雨破天青色的空杯,闲倚在窗前,清朗地笑道:“微酣静坐未能眠,风雪萧萧打窗纸,是不是就是这般静谧娴和的qíng景?”
乐无忧含笑看他一眼,捏着酒壶又给他杯中倒上,却未及倒满酒壶就见底了,摇晃了两下,笑道:“与其在这儿享受雪景,不如好好想一想,马上就冬节了,这小雪却不见停的,该怎么去祭祀。”
“阿忧难道没听说过随心所yù道法自然?”钟意摇头晃脑,“我看这雪还得再下它几日,九苞,要不咱今年的祭祀就不去了吧。”
“……不去就不去,”九苞闷声道,“反正不过是活人的一个念想,对死人来说,本就没什么影响。”
钟意赞赏地点头:“虽然你从小顽皮任xing惹人讨厌,但这一次倒还算懂事,哎哟!”
乐无忧踢了他一脚。
钟意看向他:“你踢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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