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童子【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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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铣引荐的是屠钥,他带着手下几个总旗、小旗,并一排缇骑,端着海碗,热热闹闹上来敬酒,除了酒,还孝敬了一个十六七的大姑娘。戚畹的眼睛亮了,他喜欢这个,早年在京里就有为窑姐一掷千金的韵事,屠钥这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姑娘生得粉嫩,最可人是那一对三寸金莲,她穿八宝裙,鞋头在裙边上若隐若现,颤悠悠走到戚畹身边,戚畹立刻捧花儿似地把她捧住:“哎哟哟,我的嫦娥娘娘,快歇歇,别走坏了小脚!”

  他让姑娘坐在他膝上,他殷勤地给擎着腰,边说话儿边把大手往下捋,一直捋到人家裙子里,姑娘靠着他的膀子嘻嘻笑,他扯了扯,扯下一只鞋,小鞋不足一搾长,满绣着缠枝纹莲花,郑铣也常玩这个,替戚畹把酒盅斟满,轻轻放进鞋里。

  这叫金莲杯,是嫖客的雅好,他把鞋给那姑娘,让她敬酒,姑娘含羞答答,扭捏着不应承,不过是吊胃口的手段,游曳花丛的都懂,郑铣朝身后扬了把手,一声莺啼,过小拙薄施着粉黛,款摆着腰肢出来了。

  “最撩人chūn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chūn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往好处牵……”

  他唱《寻梦》,身上是翠生生的裙衫,头上是艳晶晶的花钿,一个回眸,活脱脱是杜丽娘从画轴上走下来,戚畹看得一愣,他不好男色,却免不了为这少年一晌贪看。

  过小拙的酒在座的都喝过,可他的戏,听过的就不多了,那柳枝似的身段、芍药色的眼角、蜜一样的嗓子,袍袖在谁鬓边抖上一抖,都是一阵香风,能要人的命。

  过小拙知道自己的美,也享受男人们的垂涎,他一侧头,看见廖吉祥背后有个傻头傻脑的黑小子,背着长刀,盯他盯得痴狂,他抿嘴偷笑,那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大姑娘看戚畹的魂儿都被这假女人勾去了,娇娇的,忙把金莲杯往他嘴边送,戚畹大口吞了,叫再满上,让她去敬廖吉祥。

  在别人看,这是抬举,可在谢一鹭看,却是肮脏、yín亵。他着看那只jì鞋横在廖吉祥嘴边,想起他的诗,“梅作熏乡客,松为伴座人”,“天上风云真似梦,人间岁月竟如流”,还有那句悲愤的“难鸣”……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jì女的折rǔ!

  廖吉祥的手却动了,和谢一鹭想的不一样,他径直执起鞋,浅浅一笑:“三哥,”他把鞋端到戚畹嘴边,淡淡说了句,“手执此杯行客酒,yù客齿颊生莲花,弟弟敬你。”

  满桌的人一时间懵了,懵他的谦逊乖巧,懵他的出口成章,谢一鹭心上像被人重重击了一锤——是他了,不会错,风采、气韵,都是那个人。

  谢一鹭今天喝多了,多得脚步蹒跚,晕头转向醉倒在糙丛里,等醒过来,宴席早散了,远远的,有朦朦的说话声,他没在意,捋了捋袍子要走,忽然,那边传来一声“三哥”,是廖吉祥。

  “老八,你误我啊!”这是戚畹。

  谢一鹭蹑手蹑脚探过去,借着月光张望,那两人在湖心亭上,廖吉祥坐着,戚畹烦躁地来回踱步,风时起时落,听不大清。

  “……梨子,这时节没梨,南京就得折银子给我……”

  说的是矮梨树,谢一鹭躲到湖山石后,听戚畹的声音越来越高:“贡表上写的清楚,万岁爷要的是梨,一棵树能结多少梨子!”

  这是讹诈,和阮钿一样的手段。

  “一颗梨我收他一两银子不多吧,一棵树就是上百两!”

  谢一鹭惊得张大了嘴巴,一颗梨子一两银,一棵树最少摊派一百两,后山那片梨树林他见过,恐怕有上万棵,这一趟下来就是百万两,办事的衙门还要层层盘剥,这不是让老百姓倾家dàng产,是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特意拐来南京为什么?吉祥啊,我走的时候分你两成,你这一年的孝敬钱就够了!”

  谢一鹭浑身往外冒汗,是吓的,被戚畹的贪婪,和他卑劣的手段。

  “……万岁爷已经不高兴了,要不是老祖宗……没银子,你这织造还想不想gān!”

  谢一鹭一点听不到廖吉祥的声音,他沉默着,像个哑巴。

  “……还有郑铣,你不要事事和他比,老祖宗怎么说的,他是南京镇守,是万岁爷三千里外的亲臣!”

  谢一鹭没听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太监的心太毒了,要不是廖吉祥事先砍了树,整个南京城都……等等,他慢慢冷静,廖吉祥为什么砍树?真是因为矮梨树的香气让他不能安枕?阮钿在jì女巷的表现,梅阿查夜访兵部,浙江兵进城后兵部罕见的失语,还有张彩在梨树林的那些话……谢一鹭像被冷水激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夜之后,他夜夜都去灵福寺,夜夜都失望而归,没有信,怎么可能还有信呢,他嘲笑自己的贪心,明明是他先拂袖而去的,柳满坡外的小老泉,那个微风轻拂的山坡,还有坡下满身檀木香气的人,他腿不好,那么远的路,他是怎么回去的?

  想想,谢一鹭便觉得眼睛酸涩。

  第10章

  轿子悠悠地颤,金棠捧着一本《千百年眼》,一目十行地看,沿街老远跑上来一个高丽宦官,和随轿的耳语了两句,靠近来。

  是自己人,金棠推开轿板,不看他,只出个耳朵,小珰显得有些紧张,低声说:“早上督公把阮钿叫去了。”

  金棠淡淡瞥他一眼:“怎么处置的?”

  “抽的鞭子,说给他留面子,不抽脸。”

  金棠似有若无地笑了,摆摆手,小珰乖乖退下,随轿的走上来,恭敬地等着,金棠随口说:“赏他。”

  轿板推上,金棠接着看书,没看一页,轿子晃了晃,落下来,只听跟轿的在外头嚷:“前头怎么回事!”

  已经到戚畹的行辕附近了,他暂住在九公子园,这里街道窄,总有小摩擦,跟轿的查看清了回来禀报:“爷爷,是道让戚畹封了,有个小官不知道,打这儿过被打了。”

  “嗯,”金棠爱理不理的,“让他滚起来把路让开。”

  跟轿的这就上前头去赶人,轿子重新悠悠地颤,颤得金棠很惬意,可能是心qíng好,他推开轿板,只开了一条fèng,就看见路边一顶被砸烂了的轿子。

  “停下!”他狠狠跺了下脚。

  不等轿子停稳,他掀开帘子跨出去,推开戚畹的人一看,地上趴的确实是屈凤,没受伤,只是满身泥土,被人拿脚踩着肩膀。

  金棠扫视一圈,打人的都是没有品级的火者,看见他,立刻站正了哈下腰,跟轿的亮出廖吉祥的名帖,金棠没说话,径直走向屈凤,不费多余的客套,架着胳膊把人拉起来,屈凤比他高不少,他不得不用整个身子擎住他。

  那么近,屈凤看见他的眼睛,腾地红了脸,像少年做了蠢事被最不想见的人撞破,羞耻而不知所措。

  “你们知道这是谁吗!”金棠看起来是真的气愤,指着那帮火者,“这是礼部尚书的小公子!”

  别说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就是礼部尚书,宦官也是不买账的,火者们面面相觑,碍着金棠的面子,才顺从地道了“知罪”。

  屈凤的样子很láng狈,最láng狈不是挨了打,而是挨打被金棠看见了,想想上次两人见面的qíng形,他想道谢,道谢的话却说不出口。

  仗义解了围,金棠照理该上轿了,可他却弯下腰,直接用手——那是一双细致洁白的手,戴着开过光的宝石戒指——拍打屈凤官袍的下摆,他不是充好人,屈凤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的,真心想让他gān净体面地离开。

  就因为上次自己一时好心叫住了跛脚的他?屈凤恍惚间抬起头,发现金棠的人都用一种惊诧、甚至是敌视的眼光瞪着他,记得过去有个同窗说过,“太监的xing子最难拿,但若是拿得着,对了他们的心思,却是头也可割与你,乃至替你出死力”,眼下看来确是对的。

  “多谢。”屈凤忽然说。

  金棠拍袍子的手应声顿住,似乎很意外,他以为屈凤是瞧不起他的,是不屑于与他言语往来的,他直起身子,两手手心上沾满了尘土:“坐我的轿吧,我……”

  屈凤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一低头,带着长随和轿夫,灰溜溜走了。

  金棠缓缓往手上看,是一方小帕,雪白的,不是丝,是织得细腻的丁娘子布,他赶忙喊跟轿的:“快快,提水来!”

  他让底下人收着帕子,自己拿净水洗了手,用熏过橄榄香的丝绸汗巾擦gān,才把帕子要回来,挑帘上了轿。

  九公子园不大,但景色好,有几棵上千年的老树,还有一片丁香林,金棠就坐在丁香林下的花廊里等戚畹,茶是好茶,泡得也得法,就是不热。凉茶不是个好兆头,果然戚畹久久没到,金棠从日头在东时开始等,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了,人才穿着便服迟迟地来。

  上次屠钥送的那个大姑娘跟着,给他端茶盏,戚畹没什么架子,从枝头折下一支待放的花苞,坐到金棠身边。

  金棠连忙站起来,恭敬地弓下腰,戚畹将花枝放在鼻边嗅:“坐,”他把他从上到下看一遍,“你是姓……金吧?”

  “二祖宗好记xing!”

  “什么二祖宗,下头人拍马屁的话,”戚畹笑了:“老八身边的人都不错,你们几个都很好,你,还有老七。”

  气氛融洽,金棠赶紧从怀里掏出礼单,正是上次梅阿查掏给郑铣那份:“二祖宗,我们督公特地让我来赔罪……”

  戚畹把礼单接过去,朝大姑娘挥了挥手,让她下去:“老八太见外了,”说着,他居然翻看起来,金棠很惊讶,一般太监到了这个位置,都是羞于亲自看礼单的,他刚觉得不妙,戚畹便问:“廖吉祥的书信是你替他管着?”

  称呼变了,不称“老八”而改称全名,金棠知道,他得小心应对了:“是,公文、私信都是我管。”

  戚畹眯眼看着礼单,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我来南京之前……老祖宗来过信?”

  是来过的,金棠多jīng明一个人,立刻答:“没有,或许是来过,督公没给我看。”

  “哦,他不知道我来……”戚畹把礼单放下,玩弄手里的花枝,“对了,听人说他晚上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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