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童子【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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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侍郎替部堂大人请屈凤,算是部里给他压惊,谢一鹭身子坐在这边,心却在那边,听他们觥筹jiāo错,听屈凤被赋予了这样那样的溢美之词,越是听,心里越冷。

  回过头看,这边安静多了,郑铣请的是个生面孔,穿罩甲,佩刀,经屠钥介绍,才知道是新来的总兵,之前在浙江抗倭,姓龚名辇。

  浙江,这个地方引起了谢一鹭的注意,廖吉祥砍树的时候,借的就是浙江兵。他不禁多看了龚辇两眼,那是个jīng壮的人,可能是常年带兵,有些黑,相貌算得上周正,最惊人是那一双腕子,有成材的榆木那般粗,手背上全是刀疤。

  “谢督公盛qíng,”龚辇背坐得笔直,举杯敬郑铣,“下官gān了。”

  没有多余的话,对大珰也不过分阿谀,谢一鹭颇欣赏。

  郑铣很少见地、慡快地喝了他这杯酒,看得出对龚辇是感兴趣的,放下杯,他拿拇指挑了挑身后:“将军,背后是兵部的席,他们当英雄捧着的这个,你问屠钥,”他兄弟似地把手搭在屠钥背上,“是不是个窝囊废!”

  龚辇不说话,握着空杯恭敬地听他说。

  “总兵到镇,他兵部不出来洗尘,还得咱家出面,”郑铣把他戴着玉指环的手在桌上敲了敲,“咱家不是挑拨,是替你抱不平!”

  他就是挑拨,谢一鹭玩味地瞧着郑铣,这家伙长得明艳动人,xing子倒很匪气,廖吉祥若是琴,他便是剑,直来直去,好揣摩得多。

  这一桌除了谢一鹭,都算武人,一顿酒喝得很痛快,不到半夜就散了席,出来谢一鹭问屠钥:“怎么没请个唱曲儿的,他不是喜欢热闹?”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郑铣,屠钥笑了:“怕龚辇不喜欢。”

  谢一鹭惊讶:“他有来头?”

  屠钥摆手:“他在沿海抗倭,是拼了命的,你看他手上的疤,”他淡淡地说,“你不了解督公,他佩服这种人,”顿了顿,“再说,这种人我们不体恤,就没人体恤了。”

  屠钥说的不一定真,但也未必假,只能说这顿饭让谢一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和他来南京后吃的每一顿饭都不一样。

  他步行回家,大天给开的门,他不好意思和他照面,急着往屋里走,大天在后头叫:“老爷你有信,北京来的!”

  信在桌上,谢一鹭看了看落款,是她,她从不写回信的,他奇怪地把信抽出来,边解袍子边看,看了两行愣住了:“……听人说了你给太监gān事,奴不识字,可奴要脸,你快给奴休书一封,好合好散,两相从便。”

  信是代笔,写字先生不会记这样的白话,大抵是她不让润色的,谢一鹭一把将信团皱,这像她。

  他在chuáng边坐了许久,没点灯,袍子襟半搭在胸前,心里翻来覆去全是酸楚,像有把钝刀在那里割,割来割去割不出血。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没有前程,没有家眷,恨都不知道去恨谁,一闭眼就是一片黑。

  胡乱掖好衣袍,他到大天屋去拿灯笼,大天光着膀子在chuáng上翻身看他:“老爷gān啥去,这么晚了,”门“砰”地一声关死,他才恍然大悟地喊,“钱带够了吗!”

  谢一鹭出门走了老远,一低头,发现灯笼压根没点亮,面前黑dòngdòng的一条道,他恍恍惚惚独行,穿过朱雀街到玄真巷,正要往后门拐,东边远远过来一匹马,马上打着灯,到廖吉祥大门前停下,跳下一个人。

  谢一鹭认识,是龚辇,穿的却不是方才那身罩甲了,而是一件浅紫道袍,他是特地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果然,他和廖吉祥有jiāoqíng,谢一鹭站在黑暗中,看着那只亮闪闪的灯,灯光里,龚辇和守门火者递帖说话,不消等,便堂而皇之进去了。

  谢一鹭转身要走,廖吉祥今晚多半是没空见他,可走了两步又不舍得,摸黑绕到后门去拍,守门的看是他,叫了一声“谢大人”,没让进。

  他失魂落魄地等,听门里几个值夜的火者在嘀咕:“……是吵架了……到底让不让进……”其中一个探出头,虚假地陪着笑脸:“大人稍等。”

  谢一鹭便等,等了快半个时辰,门从里头打开,甬道上亮着一盏huáng灯笼,灯笼后背手站着的是阮钿,就着耀目的灯火看了看他,一扬头一转身,意思是让他跟上。

  谢一鹭立刻跟他走,本来想走后头,阮钿却让了又让,和他并肩,边走,还边好奇地打量,谢一鹭稍一看他,他便急忙转开脸。

  “你……有事?”谢一鹭问。

  阮钿很恼火地咬了咬牙,推了前头提灯笼的一把,让他离远点,然后凶神恶煞地对谢一鹭说:“过去……多有得罪了!”

  这是想缓和关系,可那态度真不像样,谢一鹭点点头,没说话。huáng灯笼在前头引着,像触手可及的圆月亮,照得叶儿糙儿都镶了金般地美,熏熏然被这huáng光烤着,谢一鹭忽然冒出一句:“他大约厌烦我了。”

  阮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天早上的事他听底下人说过,可这话从谢一鹭嘴里出来,怎么听都不对劲儿,他还没转过这个弯,谢一鹭又说:“报个门哪用半个时辰,是他让你撂着我的吧?”

  被他说准了,阮钿愣住,正要说句否认的话,廖吉祥的大屋到了,谢一鹭不等他回答,或说是不敢听他回答,匆匆说句了“多谢”,便逃进屋子去了。

  仍然是那两只白蜡,冷冷清清地燃,廖吉祥不在,多半是陪着龚辇,谢一鹭在窗棂下呆站了一阵,无所事事地左右徘徊,踱到书案边,看那上头凌凌乱乱铺着许多信笺,其中一张露出个角,上头是个“臧”字。

  他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可那个字像一根针,刺得他手痒,他稍稍把纸扯出一些,看见了落款,正是“臧芳”。

  既然扯了,他索xing全拽出来,信不是一封,有一小摞,都是臧芳到南京后写的,随便拣一段看,皆是多愁善感的酸诗:五年前共把离觞,旧句犹能记两行,今日萍踪虽暂定,两凫安得并南翔?”

  那个“并”字,谢一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粗粗往下扫视,一句话楔入眼帘:君以知己待我,我践碎君心……

  背后门响,是廖吉祥回来了,谢一鹭一抖,信从手里滑脱,落回桌上。

  廖吉祥看见了,他看他的信,但什么都没说,他压根没打算和他说话,懒懒地伸着两只手,像个骄奢的老爷,让小火者伺候更衣盥洗,谢一鹭故意挑了最远的一把椅子坐,看都不看他,底下人忙活完出去了,他也不吭声,两个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对峙。

  这夜风好,虫儿叫得欢,越叫,越显得屋子里寂静。

  “来人,”廖吉祥先开口,却是吩咐外头,“把客房收拾出来。”

  谢一鹭心口狠狠疼了一下,紧接着,所有这些事,屈凤、休书、龚辇、臧芳,乱糟糟挤成一团,压到胸口,冲上鼻端,眼窝猛地一酸,湿润了。

  一开始他低着头,勉qiáng忍着,可很快,眼泪顺着鼻子往下淌,他用袖子揩,左揩一把右揩一把,廖吉祥发现了,这时外头的人隔着门禀报:“督公,客房布置妥了。”

  “不用了!”廖吉祥向他走来,谢一鹭发觉了,立即用袖子掩住脸,廖吉祥去拉他,他不让,试了几次,都被他推开。

  “怎么了?”廖吉祥问,蹲下来,从下往上看他,谢一鹭咬死了不出声,廖吉祥也没有再问,叹一口气,走开了。

  谢一鹭遮着脸等,等他再来哄,很快,廖吉祥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同时“噌”地一响,是指甲击弦的声音,谢一鹭惊讶地抬起头,看他端端抱着一把老琵琶,手指拨水似地从弦上抚过,这是要为他唱新曲。

  谢一鹭以为怎么也是首“可耐qíng怀,yù睡朦胧入梦来”似的大词,没想到他出口却是:“戴月披星担惊怕,久立纱窗下,等候他……”

  这是首艳曲,廖吉祥也知道,边唱边有种扭捏的qíng态:“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这时候他随便看谢一鹭一眼,都好像是带着qíng、蓄着意的,眼波流转,“原来是风动荼蘼架……”

  曲声戛然而止,是谢一鹭抓着他的手了,廖吉祥赧着脸解释:“原来在宫里,只会唱这个……”

  “我一个人了。”谢一鹭说得突兀,廖吉祥皱着眉,没有懂。谢一鹭垂下眼,这种事没脸和别人说,只有他:“内人……不愿意跟我了。”

  廖吉祥的眉头一动,隔着扶手倾身过来,第一次向他伸出手,用温热的指尖擦去他鼻翼半gān的泪痕。这种时候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谢一鹭的心像一叶dàng在激流中的小舟,他从椅子上滑下去,半跪半坐在廖吉祥脚下,仰面抱着他的腿,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他偏无赖地央求:“你……给我亲一口,行不行?”

  廖吉祥先是惊讶,然后是惊惶。

  “行吗?”谢一鹭bī他,廖吉祥无措地眨动着眼睛,轻得不能再轻说,“做都做过,何必问……”

  他指的是桃花林那次。谢一鹭立刻拉住他的袖子了,把他从椅子上拽下来,拽到自己身上,看着他那不谙世事的唇,轻轻碰了一下。

  碰完,廖吉祥就扭开脸,这样蜻蜓点水的一吻,谢一鹭哪能够呢,涎涎地追着问:“再来一次……行吗?”

  廖吉祥不愿意,但还是依了他,微转过头,皱着眉等,谢一鹭第二次凑上来,这次碰住了便不离开,还大着胆子把舌头尖往外探,刚沾上一点,廖吉祥就把他推开了。

  谢一鹭委屈地申辩:“我还没……”

  廖吉祥捂着嘴,看坏人似地看他,用手背蹭了又蹭,谢一鹭急急够着他还要亲,被他躲开了,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事不过三!”

  事不过三?谢一鹭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心动,猛地一下把他扑倒了,说不准是哪来的一股孽yù,居然掰着他的下巴,趁着他懵懂,滑滑地把他的舌头吸到了嘴里。

  第27章

  红日西斜,谢一鹭在东窗下剪他的西府海棠,花初开,嫩嫩的正漂亮,背后大天蹲在菜地边一刀一刀地割韭菜。

  “老爷,”他嗤嗤地笑,“还行?”

  谢一鹭心不在焉:“什么还行?”

  “姐儿呗,”大天抓着一大把浓绿的韭菜回头看他,“你昨晚大半夜出去,不是找姐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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