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全身一冷,好像掉进了冰窟窿。
如果知道把长柳请出来对付庄濮会有这样的后果,即使会被同国大军围攻,他也绝对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到同国后,最不引人注意却一直默默帮助他的盟友,最后居然要因他而亡吗?
发现他魂不守舍,容虎命人将御医领走,跨前一步,“鸣王,如果要和长柳公主说话,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把凤鸣 往内室房间的方向一带,轻轻推入门内。
内室气氛沉抑悲伤,师敏等众侍女都跪在塌旁哽咽啜泣。
长柳脸白如蜡,仰躺在榻上,身盖一chuáng似乎是刚取出来,也不知道是否用于王族临逝前备用的昂贵金线丝被。
这位王子妃的神态,此时却异常安详。
看见凤鸣怔怔地站在门口,师敏和众侍女让开榻旁位置,让他可以靠近长柳。
“公主,鸣王来看你了。”师敏努力用平稳的声音,在长柳耳边低声呼唤。
长柳公主浓睫微颤,缓缓睁开,“鸣王……”
“公主。”凤鸣赶前一步,单膝跪在chuáng头,近视这位命运悲苦的金枝玉叶。
她的脸蛋不再苍白,反而覆上一层娇艳如花的晕红,对于重病者来说,这种诡异的红润绝对不是好事。
回光返照。
长柳似乎也知道自己生命快到尽头,深深凝望凤鸣一眼,“围兵一事,长柳有负鸣王所托,未能令庄濮退兵,实在惭愧……”
“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凤鸣忙道,脸上流露不忍之色,沉声道:“公主已经履行了承诺,现在该轮到我回报公主。按照约定,我还欠公主一个条件。只要公主说出来,就算舍却xing命,凤鸣也定为公主达成心愿。”
眼看危急关头为自己挺身而出的盟友香魂消逝在即,凤鸣满心悲愤懊悔。
如果自己不出现在同国,身怀六甲的长柳,也许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说的并非只是一时悲伤下的漂亮场面话,而是下定决心,不管长柳提出什么要求,都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为她办到。
这是他给予长柳在最后生命中一丝安慰的唯一办法。
长柳高贵的唇角微扬,逸出一丝仿佛随时会消逝的温柔笑意,又像在轻轻叹息,“本来有许多心愿的,但是,已经都没有提出的必要了。”
她缓缓提起无力的柔芙,放在突出的腹部,脸上掠过一丝凄然,“御医说,已经感觉不到孩子的气息了。”
“公主!”凤鸣忍不住悲呼一声。
长柳勉qiáng微笑,鸣王不要悲伤,生死是上天的决定,不管王族还是平民,最终都要走上同一条路。真奇怪,我从前并不真的懂得西雷王那均恩令的意思,现在,却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东西。鸣王,”她缓缓伸出手,把凤鸣的手握住,宛如把全身仅存的力气,都贯注最后这句冷静的话中,一字一顿道:“请鸣王,一定要统一天下。”晶莹仿如沾着泪雾的双眸,牢牢直盯着凤鸣。
“天下分裂割据,百姓受苦,王族们也在痛苦挣扎中。”长柳公主的神qíng,仿佛正把自己带回已消逝的遥远回忆,视线移往远处,惨然淡笑,“我还记得父王严令我嫁给庆离的那天,母后和妹妹们哭倒在廊下,她们的哭声到现在我好像还能听见。”
“当我不答应嫁到同国时,她们也曾竭力bī我答应婚事,但我终于不得不答应后,她们却哭得比谁都伤心。为了同国成为昭北的盟友,一个公主的终身又算得上什么?我不但不怪她们,也不怪父王。”
“只要天下不统一,各国继续争斗,像我这样被当成货物一样远嫁的公主,就会一个接一个踏上和我相同的路。”
“所以,请鸣王……”长柳低婉的声音,越来越轻。有点开裂的朱唇,微微嗡动着,发出长长的叹息,“请……请鸣王……”
长柳微睁着双目,看向头顶前上方的窗外远处,如眺望她已经被若言毁去的故乡昭北,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统一天下。
这最后四字,终于还是没有从她半启的唇中说出。
宛如含着自己的心愿,将她一生悲剧在尽头回首看见的哀伤,凝结在逝去的这一刻。
“公主!”
极度悲伤震惊的沉默后,师敏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扑倒在长柳不再有任何生机的身上。
周围侍女,也大哭起来。
凤鸣缓缓站起来,低头看着长柳婉哀不决的遗容和伤心哭泣的侍女们,久久无法动弹。
被冻结了一样。
身体,四肢,到心脏最深处的经络,都仿佛被人抽走了一部分。
年轻生命的消逝,不管看过多少次,只要再次面对,都会让他感到莫大哀伤。
而长柳的死带给他的,不仅是一个人的不幸。
从长柳的命运中,凤鸣感受到的,是生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作为人的不幸。
被压迫的平民,压迫平民的权贵,不管哪个,都遭受着天下离乱带来的痛苦。
平民被践踏,残杀,送上战场。
权贵们,则在随时可能被敌国攻破,成为亡国奴的恐慌中加倍肆意放纵,为了在纷乱的世上继续生存,他们甚至要把疼爱无比的亲生子女作为牺牲品,jiāo换继续安稳生活的保障。
长柳是不幸的。
作为这段不幸婚姻的另一半,庆离同样不幸。
他沉迷裳衣,实在事出有因。
追根究底,就是互相利用彼此,又互相侵吞彼此,争斗不休,具有庞大力量的各国王权。
没有一个统一的qiáng大的君王出现,制止乱象,长柳的惨事就必定继续发生。
“统一天下……”
在震天的侍女们的哭声中,凤鸣挺身长立,把长柳要说而未能说出的这四个字,如含着千斤橄榄一样,在嘴中咀嚼其中滋味,低声说出。
乌黑的双眸,渐渐凝结出坚毅如磐石的炯然光芒。
统一天下,曾经只是容恬的梦想,容恬壮志的向往。
凤鸣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容恬,而参与到天下之争,为了容恬的快乐,就如容恬为了他的快乐会加入到自己的游戏中一样。
但现在,事qíng已经改变。
天下必须统一。
使世人颠沛流离的纷乱,必须结束!
这不仅仅是为了容恬,更是为了,那些在最不该消逝的青chūn时节,却黯然消逝的,不瞑目的生命。
第三章长柳公主的死讯,令同安院的空气变得更加沉抑不安。
每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心qíng。
容虎也脸露难过。吩咐众人按照同国王族等级规定,给长柳公主换上适合的丧服,丧鞋和盖被等。
急切之间,这种少用又需经过长时间准备的珍昂之物不是随便能找到的,只能尽量取用同安院中最好的东西,把长柳公主的遗体安置好,算是表示对这位王子妃的尊重。
师敏痛苦之后,表现出令人诧异的坚qiáng一面,没有趴跪在房中làng费时间,而是含着泪水站起来,以王子妃贴身大侍女的身份,指挥众侍女开柜启箱,翻找适合给长柳停灵用的物品。
有她这个深悉长柳喜好和随身物品的人,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作为长柳的夫君,庆离的尸体也被搬到室内,和长柳的尸身一起平放,夫妻两人加上腹中骨ròu,在同一天踏上不归之路,实在令人叹息。
“鸣王,属下有一件事,想请鸣王示下。”凤鸣站在天井旁qiáng忍悲伤,看着侍女们捧着长柳曾用物品进出时,尚再思来到凤鸣身后。
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容虎和几个西雷侍卫。
几人神qíng严肃,仿佛在来找凤鸣前,已经有过一番私下讨论,而且得出的结论不妙。
曲迈和一众萧家高手,则一直伴在凤鸣左右,分散在天井附近,看见容虎等人朝凤鸣走去,也纷纷靠了过来。
自从曲迈拔剑为凤鸣挡住容恬的王令后,所有的萧家高手都若有若无地保护在他们的少主周围,仿佛警告西雷众人不要当他们萧家少主是可以随便摆布的。
两方人马同样是为了保护凤鸣,现在却形成既合作又对抗的微妙局势。
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凤鸣实在始料未及。
只能希望自己可以把两方面人马都控制好吧。
“庄濮身边有一个心腹,名叫何晏,凤鸣应该知道吧?”
凤鸣点头。
何晏是庄濮心腹,经常带在庄濮身边,凤鸣和庆彰、庄濮等在方敌第一次碰头,大家一路同泽,途中凤鸣还请庆彰在庄濮他们上萧家大船喝酒闲聊。
何晏也曾经随同庄濮上船,所以凤鸣对他有点印象。
“嗯?”凤鸣道:“你一提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我和长柳公主到同国军阵去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见他。”
“就是这事。”尚再思道:“属下第一次代鸣王去见庄濮时,曾经有同国兵过来向庄濮禀报事qíng,其中提及何晏还在庆彰的王叔府处理王叔被杀后的侦查,当时属下正全神戒备,思索怎么和庄瀑应对,所以并不在意。回来之后,隐隐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后来见到烈中石那两人……”
“喂喂!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啊!”烈中石正在凤鸣身后探头探脑,一听自己被提起,顿时有所反应,一副庆彰绝对不是我gān掉的无辜表qíng。
烈斗和他并肩站着,也耸肩摇头表示自己没gān坏事。
凤鸣却心脏一跳。
他猜到尚再思担心的是什么了。
果然,尚再思说:“属下当心的是,庆彰是在王府大门被刺杀的,何晏被庄濮派去负责后续侦查,所谓凶杀之地需查找人证物证兼勘察地形,何晏会不会……”
“派人仔细搜索王府内外!”
凤鸣大喊一声,霍然转头抓住烈斗,“你再说一次,你吧同国大王的人头丢哪里了?”
“挂在大树上。”
“哪里的大树?”
“……”烈斗心虚地瞄了凤鸣一眼,“王府门口的大树上……”
烈中石哼哼,“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惹祸。”
凤鸣心内大震,无暇听他们两个胡搅蛮缠,转回来面向尚再思容虎等人,沉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本来有长柳公主亲自到庄濮面前走了一趟,应该可以暂时缓和庄濮qíng绪,等到晚上,在夜色掩护下突围会比较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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