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乌泱泱整齐地跪着身着麻衣孝服的人,为首跪在灵前的人素衣素妆,正默然垂泪,端正地面对着灵位,慢慢地往火盆之中扔纸钱。
兰行之站在灵堂门口,沉默不语,僵直的脊梁微微战栗。直到有人看到他,惊愕之下,喊出了:“世子。”
灵堂前沉默垂泪的妇人全身一僵,猛然转过头来,原本悲痛隐忍的神色突然伤心不已,泪水滚滚而下。
顾不得规矩,她起身,几步走到兰行之身前,拉住他的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行之……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灵堂之内的纷纷看过来,压抑的哭声更加哀沉。
“母妃……”兰行之抬手指着灵堂中央的棺椁,冷冷地问:“这是为何?”
瑞王妃压抑隐忍,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父王,你回来就好,给你父王磕头上香吧。”
兰行之却轻声一笑,“我走时,父王还好好的……我不相信那是父王。”
瑞王妃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yù言又止,她从身后的嬷嬷手中接过香火,jiāo给兰行之。
兰行之双手从她手中拿过香火,这才跨入灵堂之中。
成青云站在门角,静静地看着他。他进入灵堂之后,却没有到灵位前磕头上香,更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悲痛流泪,而是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已经灵魂出窍,只剩一副倔qiáng又桀骜的躯壳。
他走到棺椁前,跪下,端正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棺木。
棺木之上,雕刻白鹤祥云,祥云掩映之中,是壮丽豪华的行宫。生人在棺椁之上雕镂图纹,漆银烫金,希望死者在入土之后,依旧可如生平一样,享尽人间极乐。
可人死如烟灭,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后事再奢华,都是枉然。
众人不解,眼看着兰行之站在棺椁前,突然对人说道:“来人。”
“行之?”瑞王妃走到他身前,安抚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开棺!”兰行之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一落,灵堂之上鸦雀无声,空余沉冗长的往生咒。
“你休得胡言!”瑞王妃端庄得体,却是被他吓了一跳,“你父王已经入棺,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
瑞王妃身后一年轻男子也站了出来,向兰行之拱手行礼,“行之,就让父王安息吧……开棺的事qíng,大逆不道,不能……”
兰行之一击眼刀狠狠地挖了过去,男子立刻闭了嘴,只是静默地站立着,yù言又止。
“我是瑞王府的世子,父王不在,一切唯本世子是从,你们难道想造反?”兰行之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纷纷沉默。
瑞王妃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还来不及劝阻,兰行之双手拍在棺盖之上,凝气于双臂,沉重的棺盖慢慢地移动。
瑞王妃无奈地摇头,有人想要上前帮助兰行之推开棺盖,被瑞王妃用眼神阻止。
棺盖缓缓地被移开,成青云走到兰行之身前,敛声屏气地盯着棺椁之内。这是瑞亲王的棺椁,还未见到尸体,棺椁之内的陪葬器皿便出现在眼前,琳琅满目,堆砌而起。
兰行之额头上青筋微微颤抖,泛着薄薄的汗水,双手指尖泛白,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终于,棺盖被推开一半,可见看见整个棺椁内的qíng况。灵堂之上众人惶恐不安,跪倒一片。
可成青云与兰行之呆怔地看着棺椁,一动不动。
棺椁内,铺满的随葬品几乎填满了半个棺椁,珠玉器皿之上,是一件华丽jīng美又庄严的瑞亲王朝服。
棺椁之中,却没有瑞亲王的尸身!
兰行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瑞王妃。
瑞王妃立刻让人将棺盖盖好,吩咐灵堂之上的人继续哀礼,随即对兰行之说道:“你父王,三日之前,去了天牢之中提审人犯,却不想,天牢失火,火灾蔓延,无法营救,天牢之中的大部分死囚,连同你父王……葬身火海。”
兰行之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这么说,父王的遗体,还未找到?”
瑞王妃狠狠地闭眼,无奈地摇头:“天牢之中的尸首,都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了。”
“天牢之中看守一向严密,为何会突然失火?”兰行之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瑞王妃卸下qiáng自打起的jīng神,虚弱又缓慢地说道:“刑部的人告诉我,是天雷所致。”
“天雷?”
瑞王妃哀沉地点点头:“你父王下天牢那晚,雷雨大作,是天雷劈到了天牢之中,引发的火qíng。”
兰行之沉默,垂于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片刻之后,他才走到灵位之前,端正恭敬地上了香,磕了头。
瑞王妃搵了搵眼泪,对身后的男子说道:“去为他准备一身孝服。”
“是,母妃。”男子恭敬地行礼,又走到兰行之身前,说道:“行之,随我来吧。”
兰行之跟随这男子出灵堂,这才迟钝的察觉身边还有成青云。成青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依旧站在门角,呆呆地看着他。
“给这位公子安排住处,好生招待。”兰行之对人说道。
成青云这才被下人领走,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兰行之与瑞王妃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与下人离开。
既然是兰行之的朋友,下人自然将成青云安排在了兰行之的宅院之中。
进入房间之后,成青云坐立不安。
短短半个时辰之中,发生的一切令她难以接受。
初见兰行之时,他自称是大理寺少卿。她跟随他查案行走,原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朝廷官员。如今与他到了京城,才知道他是皇家贵胄。
他是瑞亲王的嫡子,本朝皇室乃南姓,而瑞亲王嫡子,自然也不叫兰行之。
成青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她与兰行之的关系突然有了微妙的改变。而如今以朋友的身份住在王府,好像有些不妥。可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又显得无礼又无qíng。毕竟是与兰行之患难与共过的,不能这样随意离去。
成青云躲在房内,听着满府上下的悲痛哭声和道人吟诵的往生咒,忐忑又无奈。
兰行之作为嫡子,自然是要守灵的,如此下去,成青云一连三天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从早到晚,只有侍女为她送饭,照顾她起居,倒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
成青云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便是瑞亲王的头七,恐怕棺椁下葬,也快了。
这日午间,兰行之似乎终于想起了被安排在他庭院之中的成青云,他一身孝服出现在成青云面前,让成青云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哦,不,世子。”成青云依旧拱手行礼。
兰行之走进房间来,四处打量了一番,随意问道:“可还习惯?”
“习惯,”成青云跟随他进屋,“你呢?”
兰行之走到软榻前,慢慢坐下,轻声说道:“我还好。”
成青云不言不语,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青云。”
“嗯?”
成青云看着他,兰行之突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过来坐。”
成青云坐下之后,与兰行之保持几分距离。
兰行之微微眯了眯眼,才说道:“行之是我的表字,我姓南,真名南行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行止,表字行之。
“为查案方便,不透露真实身份,我这才化名兰行之。”他轻声说道,“除了亲近之人,鲜少有人知道我的表字。”
成青云点头,男子弱冠成年之后,才由长辈或者自己取个表字,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你可有表字?”南行止问。
成青云摇头,“没有。”
“那我如何叫你?”南行止轻笑,似漫然随意,轻声道:“青青?”
“什么?”成青云蹙眉,“卿卿?”显然她内心是拒绝的。
“甚好,”南行止自言自语般,微微点头。
成青云探究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你没事吧?”
南行止微微摇头,突然倾身过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成青云猛然间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只是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看着他。
“世子?你没事吧?”她再一次试探着问道。
第23章 完全信任
帘外雨潺潺,窗棂之上光影珊珊。
成青云凝气端坐,眼角余光所见,是南行止起伏俊利的轮廓。淡淡光影流转,时隔几日,他浑身的风采似沉敛不少。成青云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青云,”片刻之后,成青云听见南行止的声音。
“嗯?”她抿唇。
“你的肩膀好细好软,”南行止轻声呢喃一般,“难怪轻易就被人打脱臼了。”
成青云突然想起在太守府那夜,她被那装神弄鬼的人打脱臼了手臂,那装神弄鬼的人,她曾经猜测是南行止,可从来没有问过。
肩膀微微一轻,南行止收了几分重量,成青云这才说道:“世子,王爷的尸首还没有找到,要如何入土为安呢?”
南行止气息一沉,立刻坐直身来。他如今一身素色麻衣,平日多少有些张扬的神采变得沉静持重。
“父王是被烈火焚身,尸骨和天牢中的死囚一样,面目全非,根本就无法辨认了。”他平静地看着她,“父王是皇室贵胄,去世之后,自然要葬入皇陵,可皇陵血统不容混淆,绝对不能让身份不明的人随意进入皇陵。况且,身为儿子,又怎么能随便找一具不明不白的尸首当做父亲呢?”
成青云点头,“那你想出辨认尸体的办法了吗?”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派了仵作,可如今依旧是一筹莫展。”南行止蹙眉,看向窗外,“父王尸首不全,无法入土,恐怕死不瞑目。”
成青云听他的声音沉肃又狠戾,瑞亲王葬身火海一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自古朝堂之上,风云纷争不断,明争暗斗之中,总有刀光血影的算计和迫害。
成青云若有所思,咬了咬牙,才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可以辨认尸骨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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