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便接连有人站出来,恭贺祝福之声连绵不绝。
皇帝脸色却是平静,只是俊利的眉轻轻地蹙着。他看了看南澈,又看了看南行止,微微眯眼。
随即挑眉,看向方才第一个出来贺喜的人,问道:“中书令大人,喜从何来?”
中书令萧承建眉眼带笑,恭敬而诚恳地说道:“皇上,这‘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就是天大的喜啊!”
南行止脸色yīn冷,目光沉沉地看着某处。
十二道旒之下,皇帝的神色意味不明,只是平静沉缓地问道:“何解?”
萧承建立即说道:“‘帝传五代’便是说,本朝传至第五代皇帝,也就是皇上您,‘有瑞代明’,便是会有天降祥瑞福祉于皇上。”他顿了顿,恭敬地说道:“老臣斗胆猜测,‘有瑞代明’之中的‘明’,便是指的皇上的姓名。”
也就是南明德之“明”。
话音一落,祭坛周围乌泱泱一片蓦然间躁动起来。
成青云安静的跪立在人群之中,翘首看着祭台的qíng况。四周的人议论纷纷,片刻间,便把祭台的qíng况传了过来。
她蹙眉,疑心那祭台之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八个字?虽然祭天仪式,的确是祭拜天地,祈求上苍天神保佑江山百姓,但其实也不过是皇权的一种宣言而已。
皇帝成年之后,亲政不过几年,尤其重视每一次的祭天大典。
而这次祭天大典的“八字意外”,到底是福是祸?
躁动很快便消沉下去,众人又端重地站立,不敢妄加揣测。
满朝文武之中,不断有人附和,祝贺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皇上,老臣不以为然!”御史大夫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惊,祭坛之上顿时一片死寂。
成青云的心陡然间被提了起来。
皇帝转身,看向御史大夫,问道:“御史大夫有何解?”
御史大夫叩首,说道:“请皇上允许老臣,到祭台之上仔细观看那八个字。”
皇帝迟疑片刻,说道:“准。”
御史大夫起身,走近祭台,果真是端详着那八个字,看了又看,凝重的神色让原本肃穆的氛围越发压抑。
片刻之后,御史大夫才回到远处,重重地跪下,叩首行礼道:“皇上,老臣所解,恐怕是大不敬之罪,请皇上恕罪!”
皇帝低头看着他,一席衮服沉重端然,“御史大夫但说无妨,不过各抒己见而已。”
御史大夫花白的眉头被风chuī得微微颤抖,颤声说道:“老臣私以为,‘帝传五代,有瑞代明’一句话,当另作他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帝传五代’的解法,老臣与中书令相同,只是这‘有瑞代明’……”
众人呼吸一凝,纷纷低下头去。
“这御史大夫难道不要命了吗?”
“就是,这等事,不管是好是坏,直接说成好就行了,若是惹怒龙颜,指不定就是死罪。”
“可御史大夫本就该直言进谏,在其位谋其职,何况,御史大夫是直言忠臣!”
……
众人议论纷纷,起伏不定的声音之中,成青云抬起头,看向远远的祭台。
隔着无数人,她看不清南行止等人的神色,但心头不详的预感,似雾霾般,笼罩了过来。
她看向御史大夫的身影,御史大夫依旧朗声说道:“‘有瑞代明’,之明字,的确可做皇上名讳,可若是如此,敢问中书令,那‘代’字何解?”
萧承建沉默,却是谦逊地笑道:“还请御史大人赐教。”
“不敢,”御史大夫微微眯了眯眼,说道:“‘代’字,其本意为替代、代序,如此,便可解释为更替、代换。”
平王脸色蓦然一沉,不等皇帝开口,沉声说道:“御史大夫,慎言!”
“皇上,”御史大夫语重心长、言辞恳切,面向皇帝,说道:“忠言逆耳,若此真乃上天预警,老臣便敢直言冒犯,还请皇上圣断!”
南行止静默地立于一旁,神色难测。
话音一落,祭坛之上翁然一声,有人甚至直言问道:“御史大夫此言何意?”
御史大夫跪直身体,说道:“皇上,有瑞代明,其意可是名瑞之人,将取代皇上,代替帝传五代,更替朝代,江山更换!”
“放肆!”皇帝一声怒喝,“御史大夫,你口无遮掩,可知何罪?”
“老臣不过是说了该说的话,何罪之有?”御史大夫全身战栗,却依旧固执,一番凌然正义。
“何况,那祭台之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御史大夫抬手指向祭台,“那到底是个‘代’字,还是一个‘伐’字,根本就模糊难辨,难道皇上还不以此警醒?”
“伐”字?
有瑞代明,有瑞伐明!
成青云猛然一惊,骇然抬头,惊然出声:“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旁的官员转头看着她,好意提醒道:“你最好别说话,此时若是说错一个字,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深深地看着南行止。
身旁有人小声议论,祭坛之上更是躁动不安,议论之声,如溅了冷水的热油,轰然炸开。
“有瑞代明……瑞是指的……瑞亲王府吗?”
“难说、难说……”
“若是那是个伐字,就更……”有人yù言又止。
祭台中央,南行止回身,沉默地看着祭台上的八个字,片刻后,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模糊不清的字迹。
字迹之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水,但酒水有些gān涸,洁白的汉白玉之上,这八个字泛着淡淡的黑色,用手轻轻抹都抹不去。
若是他方才没看错的话,这字,是皇上将酒水洒下来之后出现的。
好一个“有瑞代明”!好一个“有瑞伐明”!这分明就是要将瑞亲王府,置于死地!
平王南澈走到皇帝身前,行礼说道:“皇上,祭天大典不可误了吉时,此事可容后再议。还请皇上继续主持祭天。”
皇帝缓缓向前几步,停在御史大夫身前,低声说道:“御史大夫,此事非同小可,你我虽需警惕,可这江山朝廷,也并非一虚妄的话就能定夺的。”
说罢,他转身,重新回到祭台中央,继续主持祭天。
虽说其后的祭天大典依旧顺利,可人心惶惶,猜忌纷纷。所有的疑虑和猜疑,统统指向瑞亲王府,令人心惊。
历代多少王朝与人物,都因为流言和猜忌而亡。
唐朝之时,相传就有相似流言,史书之上,更是记载“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①想来,这些流言散布于世时,唐太宗也是万般不信吧?可历史就是历史,武则天登基为皇,便印证了那“唐传三世,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
今时今日,有人便将历史搬上来利用,将瑞亲王府将取代皇权而代之的流言传布出去。
何况,那八个字出现在祭天大典之上,虽然皇帝下令封口,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越是防范,越是难以遏制。
待祭天大典之后,成青云拖着一身疲惫走出圜丘,一路之上,甚至害怕听到任何流言,生怕是关于瑞亲王府的。
第262章 兄妹话别
庄严隆重的祭天仪式结束,圜丘祭坛人去楼空,天阔云低,寂然无声。
成青云见前方仪仗缓缓离去,放缓了脚步,走到最后面,趁无人注意,转身回了祭坛。
一步一步走上中央祭台,她看到了由汉白玉堆砌的祭台,台面上,“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赫然醒目。那个“代”字,的确很模糊,若是仔细看,还真想一个“伐”字。
然而不管是“代”字还是“伐”字,方才御史大夫的一番言论,已经将瑞亲王府取皇位而代之的猜忌,推到了风口làng尖上。
她用手摸了摸汉白玉上的字迹,并不是雕刻的,也不是写上去的。字迹很模糊,也很粗糙,摸着比周围光滑的白玉粗粝些。
为何这白玉之上会出现在这样的字?
难道是有人要对瑞亲王府下手?
心头的猜想已是肯定,从成都到京城,这一路,满是荆棘,有些人,对瑞亲王府的忌惮和敌意就从来没有消失过,甚至更甚。
她站了会儿,宫中有宫人前来收拾打扫祭台,将祭祀所用的器皿和玉器等物小心翼翼地收走。
一位宫人向她行礼,随即拿走皇帝敬酒的三只酒杯。
成青云愣了愣——这祭台,从头到尾应该是没有人动过,除了皇帝往这上边倒了三杯酒。
“等等,”她叫住那宫人,“可否将酒杯给我看看。”
宫人迟疑一会儿,恭敬地将一只酒杯递给她,她端详了片刻,闻了闻,摸了摸,并没有什么不妥,便将酒杯还给了宫人。
“这祭坛,是礼部的人布置的吗?”成青云问。
“是,”宫人低声说道,“今年的各项仪式大典,都是由世子负责的。”
“来布置祭天的人,都有哪些?”成青云问道,顿了顿又补充道:“谁负责祭台?”
宫人顿住,又迟钝地摇头,“奴婢不知道,当时人很多,并未注意。”
“如此,”成青云点点头。
不宜在祭坛久留,她停留不久,便离开了圜丘。
一连过去几天,倒再也未曾听见朝野之中有任何关于瑞亲王府的流言,成青云的心却未曾放下来。
若是幕后cao控yīn谋的人,能够直接陷害暗杀,或许还能很好的应对,可偏偏这些yīn谋,却直刺人心。
而有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最难把控人心。
成青云最担心的,是皇帝的心思。
皇帝听了御史大夫的话之后,会如何看待瑞亲王府?难道真的会相信,瑞亲王府会取皇位而代之?
而自从入冬之后,她也很少再见到成青岚。
是夜,成青云独坐在窗棂之下,天际唯有一轮淡淡的月色,似沙一般,风chuī就散了似的。
忽而听到有人敲门,成青云开了门。
清婉站在门前,说道:“先生,成侍郎大人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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