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却来不及收势,一头重重地撞在了他的怀中。再颠簸,就被他紧紧地贴在了车壁上。
她闷哼一声,怔忪一瞬,连忙推开他。
南行止怔愣,缓缓地坐直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衣裳,看向车外,问道:“发生了何事?”
胡柴的声音夹着雨声传来进来,“世子,前方水渠边上的柳树倒了,刚好倒在街面上,挡住了路,马车过不去了。”
南行止掀起车帘,推开车门往外看。
潺潺雨幕之中,勾栏瓦舍排闼而开的街道中央,横着一颗碗口粗的柳树。柳树树根的一端断裂,还连着树gān,但树gān枯萎泛huáng,想来是有些年头的老树了。秋日枯萎,再加上风雨侵蚀,终究还是倒了。
“怎么办?”
那颗树横在路中央,马车根本就无法前进,成青云不由得蹙眉,说道:“要不然换一条路?”
南行止定了定,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道:“让人及时将这棵树搬走,重新种上新柳,”他关上门,重新坐回马车之中,只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他的衣袖和发丝就被倾斜的雨水浸湿。
成青云轻轻地咬唇,看了看他湿透的衣裳,想着胡柴在雨中驾马甚是辛苦,便说道:“拐回去,往朱雀街走,先去锦云教坊避雨吧。”
南行止略微惊疑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道:“也好,等雨停了再走。”
胡柴立即照搬,将马车掉头,前往朱雀街。
虽说是倾盆大雨,可朱雀街依旧繁华热闹,街边店铺勾栏,瓦舍商旅,依旧熙熙攘攘,门庭若市。这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下,都建有宽敞的屋檐,许多行人便坐在屋檐之下避雨,闲来买些饮子小吃,或者喝完热粥热茶,雨中依旧一片喧嚣图景。
胡柴将马车停在锦云教坊之外,教坊之中立刻有人打着伞出来迎接。
南行止扶着成青云下了马车,撑着伞进了锦云教坊。
教坊中的小二已经熟悉了成青云,知道她与楼三娘关系还算不错,为两人找了雅间,安排人上了茶点,还热qíng地推介教坊中的姑娘。
“两位爷,可要听听曲子,我们教坊之中,有会弹琵琶的、弹古琴的、弹古筝的、弹笎琴的、弹箜篌的、chuī笛子的、chuī箫的,chuī埙的、击鼓的,唱戏的……还有会做磨喝乐的师傅哟!”
成青云只觉得这小二说话撒豆子一般,突然听到做磨喝乐,立刻想起卫则风那日带回来的那个磨喝乐。她立即对小二说道:“你们这里当真有做磨喝乐的师傅?”
“当然有!”小二顿时眉开眼笑,“爷,您到其他地方去买磨喝乐,得要一千五百文钱,在我们这儿买,只要一千文钱,绝对划算,而且,做工绝对jīng美,全京城都比不上。”
“有意思,”南行止说道:“平日里,皇宫中要磨喝乐做摆饰,也难得请到会做磨喝乐的师傅,不如就让那师傅过来。”
“好咧!”小二喜笑颜开,立刻招呼着两人去雅间,一边让人去请那做磨喝乐的师傅。
成青云与南行止入了雅间,雅间之中,早有弹琵琶的艺女坐在帘后,见两人进来,连忙行礼,自报姓名——白檀。南行止说了声自便之后,那摊琵琶的艺女便信自坐下,低眉信手拨了拨琴弦,弦音铮然婉转,珠圆玉润。
“今日楼三娘,也去蒋府排舞去了吧?”成青云随口问道。
帘后的艺女白檀说道:“是,”她一边说话,一边拨着琴弦,“蒋老夫人的寿辰快要到了,三娘的事qíng更加忙了,这几日,排练舞蹈很是辛苦。”
“她是要单独跳舞,还是要带上你们教坊的人?”成青云问。
白檀摇头,“奴婢不知道,三娘每次排舞,都不让人看,否则动作都让别人看过了,可还有什么新鲜呢?”
“如此,”成青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房中暖香怡人,成青云看了看南行止浸湿的衣衫,便轻声对他说道:“世子,不如你先去换一件衣裳吧。”
南行止穿着湿透的衣服,也很是别扭,那艺女白檀一听,放下琵琶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看到了南行止湿透的衣裳,顿时歉然又惶恐,“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带公子去换衣裳。”
“去吧,”成青云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随白檀出了雅间,去换gān净的衣裳。
他刚刚离开,小二便带着那做磨喝乐的师傅来了。
成青云一见那做磨喝乐的人,稍稍惊诧了一瞬。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民间手艺人,多半是如余麻钱一般的jīng明计较的人,或者是那种满身匠气jīng炼专业的中年人。
可眼前这个男人,一身长衫,儒雅温润,神态矜持得体,他端正地站立在成青云身前,背上背着一个箱子,见到成青云,他连忙拱手行礼,十足的书生气息。
没想到被人叫做“师傅”的,却是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见成青云愣住,男人似是有些窘迫,他低头搓了搓手,抿紧了唇,再次拱手向成青云行礼。
成青云这才回神,尴尬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我来过锦云教坊,并未见过你。”成青云找了个话题,随口闲聊。
“在下也是前几日才被楼三娘请过来的。”男人腼腆地笑了笑。
成青云挑眉,故意问道:“这锦云教坊里死过人,出过命案,你难道不怕?”
男人脸色微微一沉,手似乎轻轻抖了抖,说道:“他人xing命与在下无关,在下只想靠着手艺,养家糊口罢了。”
“如此,”成青云让他坐下,分了一些茶点给他。
男人连忙推辞,说道:“在下不能要客人的东西。”
“无妨,我请你吃的,”成青云摆摆手,又问道:“你是如何与楼三娘认识的?”
男人身形僵了僵,轻笑道:“在下与兄台并不熟,不知兄台为何打听在下与楼三娘的关系?”
成青云若无其事一笑,轻咳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其实……其实我是仰慕三娘。可三娘平日里并不见外客,所以我一知道你竟然能被三娘请过来,便好奇地问问。”
男子脸色微微泛红,局促地低头,“原来如此,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顿了顿,“可在下与楼三娘相识不过偶然,并不会……并不会耽误兄台仰慕三娘。”
“哦!”成青云眯了眯眼,看来这男人是不会吐出什么实qíng了。
不管她怎么打听,他就是不回答,要不然顾左右而言他。
再问下去,显得十分刻意,成青云便安静的吃茶点,让这男人随意做了个磨喝乐,便等南行止回来。
这男人的手艺十分jīng妙,巧夺天工,更是娴熟无比。
那箱子中,装着各种颜色的huáng蜡,还有各种缩小的朱钗裙带之类。他十指翩飞揉捏,毫无形状的huáng蜡便在他手中鲜活起来。他很快捏出巴掌大的人偶,神态栩栩如生,眉眼顾盼生辉,巧笑更是勾人心魂。
只不过,他捏出来的,是一个luǒ体的磨喝乐。成青云看见他手中的磨喝乐,不由得脸红。
好在,他捏好之后,为磨喝乐穿上衣服,配上钗裙,穿上小鞋,一个灵动美貌的chuī笛艺女,便诞生在他手中。
恰在此时,南行止换好衣裳回来,那男人低着头,将磨喝乐放在桌上,谨慎地行礼,便躬身出了雅间。
成青云讶异地看了那男人一眼,南行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成青云也没多在意,说道:“刚才那做磨喝乐的人,一直低着头,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南行止也是怔了怔,“没有,”他蹙眉,“他何以一直躬身低头?难道容貌丑陋,怕我看见?”
“不,他不丑,”成青云摇头,“他是一个俊俏的书生。”
南行止眼眸微微沉了沉,轻哼一声。
成青云暗自腹诽,或许不是那人长得太丑,而是世子长得太吓人,人家不敢抬头看。
重新坐定,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琵琶艺女也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成青云听了几首曲子,有些困乏,便打起jīng神,问道:“方才那做磨喝乐的师傅,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
白檀放下琵琶,说道:“他啊?他叫白司琪,原本是个穷苦的书生,家里是做磨喝乐手艺的,很是贫苦。一家人为了供他读书,连棺材钱都花进去了,可惜……”
“可惜什么?”成青云问。
“只可惜,他有个更苦命的妹妹。我听人说,他的妹妹,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去了一趟兵部尚书大人府上,便从此没有再出现过。”那艺女压低了声音,又有些迟疑,“又有人说,他妹妹没有进兵部尚书府,而是路过,反正后来很惨……”
成青云心里一惊——兵部尚书蒋洵的府上最近才发现一具女尸!
“具体qíng况,奴婢也说不清楚。我也不过道听途说,反正,他妹妹出事之后,他连考试都放弃了,从此一蹶不振,为了养家糊口,做回了老本行。他爹辛苦一辈子,总盼着他能考取功名,但是他如今却不能做官,故而气死了爹。”白檀轻声一叹,又说道:“还好他磨喝乐做得不错,被楼三娘发现,三娘兴许是可怜他,才让他到这里来做生意的。”
第88章 往昔温qíng
白檀的声音珠圆玉润,清晰悦耳,可说起白司琪,口吻也难免低沉沙哑。似是感叹,又似是哽咽。
成青云蹙着眉,手中的一块糕点慢慢被捏变了形。
南行止轻轻地放下茶盏,杯盏相撞的叮铃之声让她倏然回神。她抬起头来,看了南行止一眼,南行止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盏,看向白檀。
白檀立即低眉,随意地抚弄着琴弦,竟是被南行止看得羞涩了一般。
南行止问道:“白司琪是何时被楼三娘请入锦云教坊的?”
白檀沉吟了一瞬,斟酌地说道:“大约半月前吧……奴婢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白司琪的妹妹,是何时出的意外呢?”南行止继续问道。
白檀轻轻摇头,“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大约是很久以前。反正,我们在白司琪面前是不敢提他那个妹妹的,一提的话,他就会伤心不已,甚至会拿刀刺人,还刺自己,很吓人的。”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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