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辩解都是无能为力,一向思绪敏捷的顾夕歌已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固然想同儿时一般紧紧师尊不松手,然而他此时已不再是冲霄剑宗的弟子,而是大衍派的魔尊。
仅这仙魔之别,就使他无可奈何不敢向前。直至今日,顾夕歌才知他依旧是当年那个软弱不绝的小孩子,他竟没勇气再看纪钧第二眼。
百般qíng绪陈杂于顾夕歌心间,他闭了闭眼道:“多谢李师叔今日替我了却夙愿,此等恩qíng万死莫辞。我在九峦界一日,定会保得星云派上下安稳传承不灭,魔心为誓绝不反悔。”
“谁要你这承诺,胆小鬼。”李慕青只扬了扬眉道,“你当真不留下来见你这师尊一面?”
顾夕歌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他怕在多呆一刻就控制不住自己沸腾的心绪。
能看到师尊重新复活,已然了却那横亘在顾夕歌心头百余载的夙愿。他只师尊活着,完完好好地活着。
纵然他要与师尊为敌,顾夕歌亦不后悔。
眼见那白衣魔修踏上剑光径自去了,李慕青又百无聊赖地拍了拍那具冰棺道:“我这倒霉金主,你放在心尖上的徒弟落荒而逃,你还睡得这么安稳,可见真是没心没肺。”
那青衣女修越来越微弱的话语并未传到纪钧耳中,那玄衣剑修依旧安安稳稳地沉睡着。他不知人间疾苦,亦不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即将离世。
只一眨眼间,李慕青一头黑发就已逐渐变白。
逆转天命这种术法,自然不会全无消耗。上天是极公平又极残忍的,若要复活一个练虚修士,就必须有另外一个练虚真君以命换命。
若是李慕青说了,顾夕歌定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然而那命途坎坷的孩子还要继续活着,至少在他逆转天地大劫之前绝不能死。这是李慕青的天命,亦是她身为璇玑长老的责任。
哎,自己将小桃红赶走着实正确至极。李慕青才不想让那逆徒瞧见她这等láng狈又难看的模样。李慕青失神地望着那簇粉白桃花,却忽然发现有人正死死望着她。
宁桃红不由分说抱起了李慕青。她实在轻极了,比一簇桃花更轻。他这一贯倔qiáng又狡猾的师尊却乖顺地倚在他臂膀之中,轻声问道:“为师是不是很丑?”
那青年修士没有流泪,他只是淡淡道:“师尊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这青年修士的语气着实平静极了,仿佛他说出的根本不是qíng话一般。但他却qíng不自禁将李慕青搂得更紧了些,李慕青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淡而gān净的男子气息。
“不要哭,小桃红一哭就会变丑。”李慕青温柔道,“今生无缘,我们还有来世。下一生我要当你的徒弟,你要给我养仙鹤不准苛待我,更不能克扣我攒下的灵石。”
宁桃红极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已然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发现怀中的女子消失了,恍如一缕疾风一簇青烟。他挽留不得亦无能为力,只能痴痴看着李慕青神魂出窍。
那女子却忽然笑了,她在宁桃红额上落下了一个吻,轻而无声。
一阵风来刮起了好一片粉白花瓣,宁桃红却再也瞧不见那青衣女子。
他紧紧攥着李慕青留下的那枚袖囊,久久无语。
我定会于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你,下一世你当我的徒弟。
第128章
屋外明明是秋意盎然满山红叶的灿然景象,金huáng日光映在人们身上,和暖又体贴。
外面是白昼,内里却是灿然星空。一颗颗星辰光芒闪烁,让人不能细数目不暇接。这壮美又绮丽的景象,几乎能让人忘却时间。
白温然刚一踏进这间宫室,便觉出一股沛莫能御的森然巨力猛然炸裂开来,几乎要将他立刻推到门外。
他脚步只略微顿了一顿,轻而易举就卸去了那股巨力,一步步走到了静默端坐的那个人面前。
“洪道友,你今日特意传音与我,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白温然揽衣坐下,漫不经心地优雅与不挂怀。
原本双目紧闭的俊秀修士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只淡淡道:“纪钧复活了。”
他的目光明明落在白温然身上,却好似透过白温然看到了极远极远的未来与过往。
短短五个字,却让白温然一贯波澜不惊的面色稍稍起了变化。那诧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白温然依然平静地说:“我以为,他早该死透了。”
“原本合该如此,但却有那星云宗的李慕青替他遮掩天机。且有养魂灯护住了那人一魂一魄,这才有他今日的复活。我本以为灭了云唐纪家上下所有人,只放出一个不成器的纪钊,那养魂灯的技艺就会因此失传。”
“人算不如天算,洪道友执着了。”白温然说,“那人既是顾夕歌的师父,也合该有些本领,寻常人可当不得那等天命之子的师父。”
洪明文依旧有些颓丧,他微皱着眉道:“我以为,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纪钧一魂一魄尚存于世,即便有复活之机亦希望渺茫。练虚真君大多极其怕死,谁肯为其余人心甘qíng愿地牺牲xing命?即便那人是他的亲友道侣父母亦不可能,天道就是如此残忍如此自私。”
“在我料想中,顾夕歌自易弦处得知那方法之后,不过踌躇片刻,就会毅然决然用自己一条xing命换得纪钧复活。到了这时,我们筹谋的所有事qíng自呢能顺利展开再无意外。九峦界再无两颗主星当空争辉,陆重光才是那天命之子。”
“然而世间偏偏多了这么一个蠢到极点的的李慕青。这数千年来,她一贯低调行事从不出风头。”白温然平静道,“外人都以为她只是个不务正业的星云派璇玑长老,阵法天赋更是糟糕极了,谁想她当真能用出那逆转天命的术法。”
“只怪我太小看天下俊杰,区区一个练虚真君也能搅得星轨变更。”
不过瞬间,洪明文已然不再沮丧。他微微扬眉道:“此次我找白道友前来,自是为了商量未来之事。纪钧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他突破大乘也需三五百年,那时天地大劫早已尘埃落定,任谁都阻拦不了半分。”
“上次天地大劫来临之时,原家曾用商剑影的xing命相要挟,要徐炽麟给白原洪三家略微留一些余地。但谁能料到徐炽麟居然那般果决,于是这八千年来,我们三家便一日日落败下去,直至今日这般境地。”
洪明文虽然听出了白温然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却权当不知。他弹了弹手中那枚玉简,一字一句道:“纵然你我三家颓废已久,却也以退为进成功让九大宗派成功抗下这天地大劫的重担。现在他们不愿也罢挣扎也罢,此事却与你我两家并无关联。”
“哦,想来洪道友已然找好了后路。”白温然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我已与拂云界取得联络,他们答应在天地大劫后合并整个九峦界,依旧由我等两家掌握权柄。一个六等世界也能与一等世界搭上线,可谓天命眷顾。你我两家沉寂了这么久,很快就能重新兴旺起来。”
“宁做凤尾不做jī头,洪道友此等打算自然妥当。那依旧活着的顾夕歌,又要怎么办?”
“为了对抗天地大劫,十几个大千世界的练虚修士都会被放进虚空界中争夺天机,顾夕歌自然也要去。到了那时,他想不死都不行。”
即便在吐出此等恶毒话语时,洪明文的表qíng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白温然抚掌微笑道:“也许不用那么久,再过三月九峦九派就要商议这虚空界的事qíng,那些贪生怕死的门派自会替我等开辟前路。”
“知我者白道友也。”洪明文也微笑了,他们二人目光间流动的是不言而喻的默契。
纪钧自无尽的黑暗中睁开双眼。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早该死了,神魂被天雷击碎的感觉着实痛苦又可怖,一切都清晰地恍如昨日一般。
那玄衣剑修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并不柔软的chuáng上,窗外就是灼灼盛开的桃花,粉白花瓣随风摇曳。这应当是星云宗北季峰李慕青的居所,也只有那女修才会如此吝啬。
他屈了屈手指,一缕锋锐剑光便自虚空中骤然成形。自己死时是练虚九层修为,现今却是练虚大圆满。想来是他终于勘破心中魔念的缘由,三灾五劫已过,下一步便能突破大乘。
纪钧本该高兴自己修为提升,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心中微郁。只那些微qíng绪,就搅得纪钧心绪不宁微微皱眉。
就好像那封锁压制了纪钧所有qíng感的冰层崩裂成屑,随着湍急河水一并流下不复存在。这感觉着实太过奇特,纪钧好似体悟了什么,又明晰了什么。
以往纪钧也曾感到诸多qíng绪郁结于心搅得他不快,但那只如对镜观花水中望月般虚幻又不真。就连当日纪钧得知太玄真人仙逝的消息,他也并未如自己料想般悲痛yù绝不能自持。
他只在玄机峰的瀑布下坐了半个时辰,第二日依旧如往日般照常修炼不误。
喜悦忧郁愤怒悲伤,那些纪钧许久未曾体验到的qíng绪逐步融进他的神魂之中,随着血液流淌一寸寸流入心间,他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原来无qíng道并非真无qíng,若是彻底舍弃了身而为人的诸多qíng感与心绪,哪又与神智未开只凭本能行事的妖shòu有什么区别?
随后纪钧记起的,却是顾夕歌三字。
纪钧正是为这孩子心魔骤生不能自拔,也为这孩子毅然决然舍弃了自己的xing命。当日之事历历在目,不知他是否会为了自己这个颇为狠心的师尊流泪?
百般复杂滋味搅得纪钧心绪不宁,他随后却听见一道清脆童音猛然喊道:“师尊,师尊,那人终于醒了!”
一个身着粉衣的小女孩急急忙忙奔出门去,不一会就领着一位眉目俊秀的青年修士回来了。
他从那青年修士面上瞧出了大概,只淡淡道:“许久未见了,宁师侄。”
宁桃红扬了扬眉,直截了当说:“既然纪真君醒了,倒不如先回冲霄剑宗看看。你不在的这六百多年,整个九峦界可谓翻天覆地。”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逐客令,纪钧却动也不动。他平静道:“李道友她可还好?”
乍一听闻那三字,立时让宁桃红心绪翻滚不能平息。但他却依旧恶声恶气道:“我师尊外出躲债,只将你扔在这里,简直不够意思。”
“多谢宁师侄照料,我必将有所回报。”纪钧微微行了个礼,gān脆利落转身出了门。
横竖不过是几十年罢了,自己自然能等得起。花开花落又一年,时光着实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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