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女修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她的笑容极和缓又极轻柔。好似有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绽放于空气之中，颜色浅淡气味清香，不自觉的抚慰顾夕歌心神，让其亦跟着微微一缓。
薛凝的微笑比日光更温暖，亦比其更熨帖。她望着顾夕歌的眼神是温柔而全无敌意的，chūn风拂面万物复苏，再无寒冬的凛冽与森然。
“很累吧，你背负了这般重的负担，却无法与旁人言说分毫。”素衣女修的声音虽不大，每一字每一句却全都直接落在顾夕歌心头上。
她好似一眼看穿了顾夕歌所有的固执与坚持，只需眼神jiāo汇而并不用言语。顾夕歌一贯挺直的脊背，在此刻开始也微微松懈一分。
第142章
被困在纳魂珠中的廖炳眼见顾夕歌神qíng微微放松，立时心中暗暗叫好。
薛凝不愧是浮屠界的女修，果然本事了得。这没见识的六等世界修士当真着了道，接下来的事qíng可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且这二人真是天生的孽缘，那白衣魔修撞在薛凝手中，实在是倒霉极了。世人皆言魔者可怖可畏，但浮屠界却言魔者亦可就地成仙。
浮屠界的人甚少出手争斗，亦甚少杀戮他人。但在诸多大千世界中，浮屠界依旧是不折不扣的二等世界。
纵然浮屠界修士不善术法攻击，但其独有的防御术法却出类拔萃在景云系名列前茅。极少有人愿意与浮屠界修士争斗，因为他们甚少能破开浮屠界修士的防御。平白无故招惹此等敌人已然不智，更何况那敌人更不好惹。
因为浮屠界修士修行的功法能够dòng悉人心，简直称得上邪门。自浮屠界修士看你的第一眼起，你过往所有经历与后悔之事宛如书卷一般gān脆利落地摊开在他们面前。
在与其对峙过程中，只要对方出现了一丝动摇之意，浮屠界修士便能以此为契机度化众人。虽言度化，但于其打过jiāo道的诸多修士却全都神不附体láng狈非常。若是再严重些，那些修士定会心甘qíng愿臣服于浮屠界修士。他们不仅舍弃了自己的过往与现在，亦将其未来全都托付于他人。
这chūn风化雨度化人心的功夫着实可怖，其余人等稍有不慎便会中招。不管是何人面对浮屠界修士，都需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久而久之，浮屠界也就成了诸多上等世界中一个秘而不宣的秘密。
也只有没常识如这白衣魔修，在见到薛凝之后才不会直接转身遁逃，反而与其目光相接。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在薛凝成功度化那魔修后，想来自己很快便会被放出来。只凭浮屠界与贯泉界的关系，就连薛凝亦不敢怠慢自己半分。到了那时，遭罪的可就是那姓顾的下等修士了……
廖炳简直不能更开心。但他却依旧瑟缩于纳魂珠内，半个字都不敢说。
薛凝依旧在微笑，她抬眸仰望顾夕歌的模样着实美极了。那已然超脱了凡俗色相之美，她神魂光芒璀璨又慈悲，简直比神明更和蔼可亲。
不知从何而来的缥缈乐音骤然响起了，音调素净抚慰人心。但顾夕歌周身环绕的深黑魔气受此一激，立时狰狞bào起犹如一只巨shòu。那漆黑魔气极快聚敛成形，势要将薛凝一口吞下方才罢休。
但薛凝没有躲，她甚至没有退后一分，反而毅然决然走上前去。再纤细不过的白衣女子，面对着极为可怖的森然魔气，竟轻笑着摇了摇头。
“人人皆言你威风八面可敬可怖，却从未有人看到你内心的苦楚。阁下yīn差阳错由仙堕魔，亦在时时悔恨自己往日所作所为。”
薛凝忽然伸出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她掌心摊开神qíng悲悯，不言而喻的温柔熨帖：“回头吧，无论何时都不晚。”
但顾夕歌却毅然决然退后了一步，他怀疑般皱了皱眉。
会害怕会警惕就好，越是此等举动越说明此人已然开始卸下层层防御，一颗心开始逐步显露出来，似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别怕，我以道心发誓绝不会加害于你。”薛凝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帮助你。”
白衣魔修依旧不答话，那漆黑魔气凝成的狰狞巨shòu却开始一寸寸土崩瓦解。白衣女修眼见此景，再次挑眉微笑了。他们二人尽管相隔距离遥远，却隐隐心意相通自有默契。
刚才还是火光满天森然黑暗的天空忽然放晴，有明丽日光透过层云投she而来。微风chuī得那两袭白衣飘dàng起伏，宛如最纯粹洁净的云朵。
即便以道心为誓，薛凝也是无所畏惧从不惧怕，因为她的确真心实意想要帮顾夕歌。尽管那人刚才只一剑就斩碎了廖炳神魂，威风凛凛令人不由赞叹拜服，但薛凝第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眉间凝结的淡淡惆怅之意，挥不散消不去。
她愿以身饲魔度化此人，不止为了那人，亦为了她自己。
若能度化此人，她之修行更会jīng进许多。且浮屠界之人在虚空界终究有许多不便，有这魔修保卫她，薛凝也可松一口气。
两全其美各有所得，那人又有何不愿？
仅仅踌躇不前并不会取得进展，她也合该再添一把柴。
“看破放下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所有人。”薛凝长睫轻眨，宛如蝶翼，“只有内心的平静才是真正的平静，纵你修为通天最后亦无法逆转天命，又何必苦苦追寻求而不得？”
白衣女修话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却恍如天降甘霖直直坠入心间，让其枯萎已久的幼苗也开始重新复苏。
此言一出，薛凝就见到白衣魔修眉头一松。
事qíng成了，自己已然说定了此人。尽管那变化极细小又极清微，却独独瞒不过自己。
“放下一切，同我回到浮屠界吧。我愿与你结为道侣，万年不相离。纵然你我双双破界飞升，我亦会冲破层层阻碍再次找到你，如此可好？”
这话语着实太过甜蜜又太过诱人。那唾手可得的安稳与平静就近在咫尺，顾夕歌只需轻轻握住薛凝的手，一切就已尘埃落定再无偏差。
但白衣魔修却越发后退了几步，他眸光深暗一字一句道：“看破放下，你说得轻巧自在。你不是我，又何能对我之感受感同身受？”
薛凝先是惊愕，随后却轻轻摇头道：“你还是信不过我，纵我不是你，亦能对你心中诸多感受有所体验。人xing本善，幼童见到老者孤苦无依尚会心生怜悯，我又如何不能理解你之感受？”
“你所谓的怜悯，只是居高临下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半字入不得我心。”顾夕歌冷笑道，“唯有经历相近心境类似之人方能真正体会到对方心中悲苦，其余人等不过平白瞧个热闹罢了，万事不挂于心。”
“既然你想度化我，倒不如以身作则先杀了你的师尊，最后由仙堕魔叛门而去。若你不敢，我可以替你下定决心。”
怎么会，他怎么会？方才自己明明已经让那人放下诸多防备，为何顾夕歌依旧有这般可怕偏激的观点？
白衣女子秀眉微蹙，但她仍然轻声细语道：“阁下此言未免太过尖锐。我既未加害于你，又对你表现出诸多善意，你不该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这颗心并非无坚不摧，你方才的话让我的心又酸又疼。”薛凝悲哀地摇了摇头，神qíng忧伤而悲悯，“你拒绝了我的善意，我很难过。”
顾夕歌挑了挑眉，模样肆意邪气凛然。他忽然主动凑到薛凝耳边，轻声道：“收起你那无谓的善意，我半点都不稀罕。你之善意太过廉价亦太过轻易，与寻常女子看到一只孤苦无依的小狗扔半个馒头并无区别，简直可笑极了。”
“若你当真想取悦与我，不如按我所说之言一一实践。先弑师堕魔，再叛门而去，由此你才配说‘感同身受’四个字。”
真的，这人方才的话竟全是真的。
她以往只从师父口中听闻魔修亦有这般偏激执着之人，此为魔中之魔极难度化。即便此类魔修早早陨落，其执念亦会落地生根万年不散，搅扰得整个大千世界都不得安宁。
没想到，自己今日就碰上这么一个难缠对手，当真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薛凝不禁微微瑟缩了一刹，只这一刹的犹豫就让她暗暗心恼。
下一瞬，她整个人却被骤然吸进一片浩瀚星空。诸多前尘过往铺展于眼前，让薛凝无法自拔只能随波逐流而去。三岁开窍五岁练气，十八岁时qíng窦初开却骤然遭拒……
剩下的事qíng，薛凝不愿看亦不敢想。正是这残留的一念执着，使得薛凝从那漩涡之中清醒过来。然而她心头烈烈燃烧的怒火却未能平息，也让薛凝眸光发亮脸颊cháo红。
他怎么敢！薛凝已然开始恼怒了，这温柔如水的白衣女修第一次发怒了。她一字一句道：“阁下如此作为，当真失礼至极。”
“这话我也原样奉还，你探查我过往记忆之时，亦是这般无礼。”顾夕歌嗤笑道，“哦，姑娘口口声声劝我看破放下，为何你却对当年大师兄移qíng别恋之事耿耿于怀不能忘记？”
“且你那大师兄也着实不错，尽管另结新欢却依旧愿意同时娶你们二人为道侣。只此一点，姑娘又如何不能忍下去？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不正是此等道理么？”
她心中那道快要愈合的伤口，又被此人毫不留qíng地猛然撕开。那一瞬，薛凝忘记了所有修养与谋划，她恨不能直接甩那魔修一耳光。
“无耻！”薛凝只冷冷道，“真是无耻至极！”
第143章
顾夕歌却不放过她，偏偏哂笑道：“我对姑娘的经历感同身受十分怜悯，姑娘不如看开放下如何？”
方才薛凝用来劝说顾夕歌的话，更被此人原样奉还，简直可气。
薛凝简直要被激怒了。她不知自己为何怒得这般轻易，口齿为何又是如此笨拙。她修心养xing了上千年，已然喜怒不惊极少有心绪变动。但此时的薛凝却又成那个敏感脆弱的十八岁姑娘，普普通通一句话就能让她心绪狂乱不能自持。
不对，这实在不对，薛凝恍恍惚惚地想。但这清明只持续了一刹，她随即又因那人的话重新bào怒起来。
“区区一句诺言不过唇齿相扣容易至极，半点都不走心。凡人许下誓言之时尚要以心作证定下百年之约，你空口无凭区区一席话就想换我为你卖命，未免太便宜了些。”
“且姑娘在浮屠界的道侣，也绝不止我一人吧？”顾夕歌微微抬起了薛凝的下巴，他恍如欣赏一件jīng美物件般看这白衣女修qiáng压怒气的模样，神qíng轻松又肆自。
尽管那人的眼神着实冰冷无qíng，薛凝却不知为何开始迷恋起这人指间的些许温度。她仿佛痴了醉了一般，心心念念只有那人的模样。她已将那人镌刻于神魂之中，不敢忘亦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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