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狭长眼眸瞥了顾夕歌一下,瞳孔微皱:“三千多岁的九尾玄狐,不折不扣的化形妖王。”
“看来你本事长进了不少,就连化形妖王都敢惹。”
这句冰冷话语窜进陆重光耳朵,却让他有些替顾夕歌鸣不平。若他得了那黑狐狸的皮毛,定会自己瞒下悄悄制成一件玄器,不让易弦知道分毫。更不会如顾夕歌般多此一举献给师父,还因此挨了顿骂。
一来易弦瞧不上玄器,也只有灵器才能让他纡尊降贵出手争夺。二来在混元派中,也没有弟子肯将自己全部底细透露给师父。混元派内部倾轧严重,师徒反目大打出手的事,虽然少却也是有的。
易弦教他道法予他传承,已然尽心尽责无可挑剔。陆重光却敏锐觉察出这人只将他当做猫狗妖shòu,高兴时逗弄一番扔几块灵石,不高兴时却yīn涔涔冷飕飕将他唤到眼前,不吐脏字就能将他损个面红耳赤。
不管是何悬明平日里找他麻烦,抑或派内有人寻衅滋事,易弦一概不管。陆重光明白易弦是为了磨炼他的心xing,可明白并不代表他高兴。他与易弦是一路人,秉xing相投却无法互相jiāo予信任。
这疏远一开始就存在,易弦无意化解,陆重光更乐得清静。
想来全天下多半师徒都是如此敬而远之,也只有他那位脑子缺根弦的大师兄才瞧不出易弦是什么样的人,一门心思热热烈烈贴上去,平白讨个无趣。甚至因为易弦对他青眼有加,就额外记恨他,真是心胸狭窄难成大器。
陆重光凉薄地想着自己的大师兄与师父,眼睛却一丝不苟地盯着那师徒二人看热闹,就连晕剑光也仿佛好了许多。
那少年剑修只是眨了眨眼,轻声细语道:“师父五年前送了我一件黑色狐裘,我一直好好收着。这化形妖王的皮毛却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到的,我觉得师父穿起来定然十分好看。”
陆重光算是服了顾夕歌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什么机缘巧合偶然得之,那只九尾玄狐是他们与瑟狸jīng密算计之下才杀掉的,其中凶险之处现在想来都后怕。到了顾夕歌口中,这化形妖王的皮毛仿佛是路边的小石子一般,俯拾皆是。
他就不信,纪钧听不出顾夕歌说的是假话。
但那黑衣剑修当真只是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你的心意为师心领了。回宗之后为师托人将这皮毛制成一件玄器,留给你自己穿。”
他不问这徒儿拙劣谎言为了掩盖什么,也不问顾夕歌在信渊山中究竟碰到了何等凶险。这沉默的信任却是他们师徒二人间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九峦界,普通师徒只为了一件法器就能反目成仇杀个你死我活。这二人反倒将一件玄器推来推去,足以活活气死好多修士。
顾夕歌知道纪钧并不想收这件狐裘,却也不大在意。他仰着头认认真真道:“有朝一日,我定要把九峦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师傅面前,总有一件师父能瞧得上。”
此等稚拙话语听得纪钧眉头一松。他五指摊开,从空中虚虚一拢,宽大手掌又将那少年纤细手掌覆住,轻声道:“你这句话,就是为师生平收过最好的礼物,我将它放在心里。”
顾夕歌怔住了。他终于像五年前一般,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纪钧怀中,牢牢地死死地抱着他的师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纪钧理了理顾夕歌凌乱发带,任由那孩子死死抱住着他。索xing那孩子并未哭泣,想来终究是长大了。
一旁的陆重光却觉得自己眼睛快被闪瞎了。他万万没想到,冷硬如冰的纪钧说起qíng话来居然那般动人,简直让人惊得合不拢嘴。
那两个剑修光风霁月心中坦dàng,说起qíng话来丝毫不避讳他。想来他们只当这是师徒之qíng,而非凡俗qíng念。
陆重光却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至真至纯的师徒之qíng。全天下的师父就和该同易弦一般,若即若离难以信任。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qíng?他赌这一次,赌这师徒二人动了qíng念而不自知,缕缕qíng丝缠身,已然绕得这二人辨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合该做一对双修道侣,而非坦诚无比相互信任的师徒。
若是再等五年,顾夕歌长大之后,纪钧就能光明正大将那少年揽入怀中。绝代佳人在怀,即便为此剑心破碎堕入凡俗,想来也是值得的。
陆重光简直想冷笑了。他湛亮眸光忽然yīn暗起来,丝丝红芒绕着他周身攀援而上,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都罩住。
冰冷灵气顺着他头顶百会xué直接刺入,似一盆冰水骤然淋了他一身。陆重光猛然打了个哆嗦,心中方知自己差点入魔。若非纪钧帮了他一把,事qíng就有些麻烦。
这凶猛心魔合该在他筑基时来,定能扰得他道心大乱。他只瞧见这两师徒亲密无间,就因此起了心魔,简直毫无道理。
纪钧眉头微皱,一道纤细剑气就将那层密密红芒一剖为二。那缕红芒恍如有生命般咿呀惨叫了一声,竟悄无声息地化为烟尘,想要偷偷溜走。
又是第二道剑气,轻描淡写将那红芒搅了个gāngān净净。
那玄衣剑修这才悠悠道:“摧心魇魂,此等yīn损术法,易弦当真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纪钧的话只能信三分,可陆重光仔细思量后,终究认定这种yīn损事qíng只有自己那位大师兄才能做得出来。他活着的仇人只何悬明一个,不是他又能是谁?
大师兄着实好得很。
他先是派人三个筑基修士追杀,失败之后就改用此种yīn险术法。何悬明一个元婴修士,偏要处处和自己作对,真不愧是他的好师兄。
陆重光眸中杀气骤然而起,冷芒如刃。他极快地掩去了那道杀气,对纪钧无比郑重行了个礼道:“多谢前辈援手,此等恩德万死难辞。”
“不必谢我。你心中杂念繁多思虑太重,才会引得心魔作乱。”纪钧淡淡道,“望你固守本心澄心净念,早日成就大道。”
即便五年后这少年定与自己徒儿有一战,纪钧依旧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了他。固然由于这少年资质颇佳可窥大道,也因为他对自己的徒儿有信心。
输或赢对纪钧根本不重要,他更希望顾夕歌开阔眼界磨炼剑心。纵有万般劫难加诸吾身,只要剑在心中,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此等风度此等胸怀,和纪钧一比,易弦却要落了下风。
难怪自己那便宜师父对纪钧挂碍于心无法放下,有这么一个坦坦dàngdàng的对手,想来心细如丝的易弦简直不能更难受。
前方十里就是云唐城。纪钧停下剑光,又握着他徒儿的手不紧不慢离去了。
陆重光望着那飘然若仙的师徒二人径自离去,却不自觉抚了抚胸口。那颗慌乱跳动的心,依旧未能停歇。
心魔终究有迹可循。思来想去,他怕是为了那少年剑修起了心魔。
好一张乱人道心的脸,好一个搅得他方寸大乱的顾夕歌。
他又在原地看了一会,直到天边再瞧不见那二人的身影,才转身离开。
第40章
顾夕歌回到冲霄剑宗后,纪钧当真说到做到关了他一个月禁闭。
而他每天对着那万仞峭壁细细思索,将前世与今生的种种谋划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那谋划他已经想了几百次几千次,任何一处微小细节都烂熟于心。这是他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却不能同任何人讲,即便是纪钧也不行。
回来的路上,他瞧出纪钧头顶灵光暗淡,风火二象却相伴而生,隐隐压得纪钧锐利剑光也黯淡了几分。这变化十分微妙,若非顾夕歌神识qiáng大,怕是绝看不出分毫不妥。
他知道纪钧已然快到练虚至大乘三灾五劫中“风火劫”。那风火劫来得毫无征兆,焚心之火与破体之风骤然而起,里应外合摧毁练虚修士的神识与ròu身。其中痛楚,若非亲身经历,难以言说分毫。
任何灵器与术法都无法缓解其分毫,唯有靠练虚修士自己qiáng撑下去。撑得下去,他们离那遥不可期的大乘就近了一步。撑不下去,便被焚心之火破体之风里应外合烧个通透利落,连半根头发丝都不会剩下。
如此凶险的劫难,却只是三灾五劫中的第五劫,后面的三灾更难缠。十个练虚修士,倒有五六个死在五劫中。剩下一半死在生灭灾问道灾心魔灾中,唯有那一两个道心坚定之人方能成为大乘修士。
九峦界上万载岁月中,天资聪颖之辈与身居大福缘之人多如恒沙,其中却只出了寥寥一千一百七十八位大乘修士,原因就在于此。
许多练虚修士甚至惧了怕了,他们到了练虚期之后,就不肯再提升修为。他们活得太久也过得太舒坦,已然忘却了当初的问道之心与破界飞升的誓言。
他们宁愿守着自己那悠远漫长的万载寿元,也不肯再向前踏出一步。练虚期已然是千万人之上,逍遥自在全无束缚,又何必qiáng争那一线飞升之机?
奇异的是,天道对这些苟延残喘的练虚修士十分宽容。竟允许他们那般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只是他们每百年就要足足挨上九道天雷,即便如此。苟且偷生的练虚修士也咬牙认了。天雷虽然凶险无比,却比不得三灾五劫奇诡突兀无迹可寻。
于是九峦九派中,总有一些混日子熬时间的练虚长老,就连冲霄剑宗也不例外。修为越高越怕死,此乃人之本xing。
顾夕歌却清楚,即便全天下修士都宁肯一辈子当个练虚修士,纪钧却是断然不肯的。他这位刚硬如剑的师尊,练虚后五百年已然挺过了四道劫难,若无意外,纪钧本该是大乘修士。
可惜他的师尊,上辈子没死在三灾五劫中,却在天地大劫中白白牺牲了一条xing命,真是太荒唐了。
前世他一直抱着一丝微渺希望,隐约希冀纪钧还活着。为此他足足等了五百年,就连最难熬的心魔灾竟也自欺欺人地熬过去了。
谁知他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把断剑。那万年亢龙木雕成的匣子中,还附着陆重光轻描淡写表示歉意的一封信。
谁要他的道歉,谁稀罕!为什么同去的混元派长老回来了两位,冲霄剑宗诸位殿主却一个都没回来!他们怎么敢苟延残喘地继续活着,那些人合该替师尊陪葬!
顾夕歌当时便红了眼睛,他心底却有心魔蓬然而起险些无法压抑。那心魔吸允着他的悔恨与憎恶,迅速生长成一株苍天大树,直至不久前才被他qiáng行封锁于识海之中。
重活一世,他只希望师尊安安稳稳度过三灾五劫,最后破界飞升而去,不必顾念九峦界种种俗事。
固然他重活一世抢占了种种先机,甚至能预言许多灾劫与祸患。但其种种微妙之处,却独独无法透露给旁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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