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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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殿下误会了。臣哪是赶你走,而是……众所周知臣与殿下政见多有不合,万一殿下今天在臣府上出了什么事儿,天下人怎么想微臣呢,嗯?”

  太子身体一僵。

  那个东宫心腹太监已经快哭出来了,偷偷用力扯他袖子,然而太子冲口怒道:“你大胆——”

  “况且,”谢云淡红色的唇角勾起,浮现出了一丝恶意的弧度:“要是十年来从未登门的太子殿下,今天突然带着重伤不请自来了,然后突然就在臣眼前出意外了……这叫圣上与天后将来审案的时候,心里又怎么想?”

  ——你该不会是自知大限已到,来我府上碰瓷儿的吧?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威胁的话,现在这简直就是赤luǒluǒ倒打一耙的威胁了。

  太子脸上腾地变色,看样子是瞬间怒极——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蹬鼻子上脸地威胁过。但就在单超以为他会破口大骂的时候,太子竟然握紧拳头,把怒火硬生生qiáng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鼻腔中“哼!”的一声:“谢统领要对本王不利么,我看你没有这个胆子吧!”

  “本王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六皇子雍王现就带着东宫侍卫驻扎在胡同外,谢统领想不想出去会会?”

  马鑫快步而来,俯在谢云耳侧小声说了几句,隐隐飘来“雍王”、“围府”等零碎词句。

  单超耳力敏锐,眉峰登时一跳——他听得清清楚楚,马鑫说的赫然是:雍王李贤带着东宫数百名侍卫,已经qiáng行围住了整座禁军统领府!

  这是要gān什么,抄家?!

  单超向谢云的方向走了几步,悄没声息按住了身侧的龙渊剑柄。然而紧接着,谢云将掌心按在了他手背上,那动作非常隐蔽,又很用力。

  “先等等,”他轻轻道。

  那一刻两人对视,单超心内忽然浮起一种非常奇怪又苏麻的感觉。

  他第一次感觉面前这个抚养他长大,同时也严厉压制他、管束他的人,并不总是高高在上又毫无破绽的。

  这个人也有虚弱、疲惫、渴望保护的时候,而现在唯一有能力保护他的人,只剩下自己了。

  谢云转过目光,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太子,许久才问:“哦?那么太子今天是来拜祭的,还是来抄家的?”

  “殿……殿下今日出宫前,特意熏香沐浴、还换了素净衣裳……”那东宫太监哆哆嗦嗦道:“就是为了哀悼杨姑娘的……”

  太子紧抿着嘴角站在边上,因为伤势未愈的关系脸色比谢云还难看,但轮廓中又隐约显出了几分与其母相似的倔qiáng。

  “原来如此。” 谢云饶有兴味道,“殿下这边险死于妙容之手,那边病还没好就巴巴地跑来给她上香,传出去圣上又该夸赞殿下心存仁厚了罢——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微臣都忍不住要赞叹殿下两句了呐。”

  “我今天出宫的事qíng圣上并不知道!”太子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谢云的衣襟:“杨姑娘虽然伤了我,却不是有意的,我心里也很清楚!别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单超立刻抓住太子的手将他推了开去:“殿下!”

  单超的低喝充满警告意味,太子满腹委屈:“单大哥,我真的是……”

  那一瞬间谢云身形摇晃了下,视线猝然涣散,心跳猛地窜上了喉咙口。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

  虽然极其细微清淡,不仔细闻的话几乎就湮没在了灵堂上焚烧纸钱和燃香的气味里,但太子靠近的刹那间,那朦胧荒诞的香味,还是一丝丝渗进了谢云的鼻端。

  他踉跄退后,后腰抵在了供桌前,用指甲重重掐了下自己的人中,刺痛令神智骤然清醒。

  紧接着一股深深的不安瞬间从心底掠过。

  ……这是什么味道?

  “我与杨姑娘虽然只是萍水相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杨姑娘温柔和善,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太子,”谢云猝然道。

  太子沙哑急促的声音一停。

  “如果你真的只是来送别妙容,那就没必要带重兵围府。光天化日之下,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任何对当朝太子不利的事qíng。”

  谢云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太子尚未出口的辩解。

  “另外,妙容只是个戴罪之身的民女,连这灵堂都是我冒着风险私下设立的。你来就来了,但若是还在灵前下拜,万一日后传出去,便会害得她被开棺戮尸,你又于心何忍?”

  太子陷入了沉默。

  他来的时候满心只想着痛哭流涕、灵前跪拜,但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身为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储君,世间有那么多不能做的事qíng,甚至连这简简单单的膝盖一弯都是不被允许的。

  如果他仅是个官宦公子,此刻便能自由自在地放声恸哭;甚至在更早一些两人初遇的时候,还能无所顾忌地放手去追求心中所爱,那么故事的结局便有可能从此幡然不同。

  那个月下采梅、簪于鬓发的女子就这么永远离开了,而他连上一炷香都要偷偷摸摸,而不敢宣之于众!

  太子只觉人生二十年来所有的不幸和磋磨都涌上了脑海,霎时心灰意冷,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说得对,” 半晌他终于苦笑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做了这劳什子太子,便什么都不能……什么都不能!”

  ——心腹太监登时就颠筛般哆嗦起来,连单超的脸色都变了。

  然而还没等一句“殿下慎言!”吼出口,太子已经挣扎着上前,把手中的香往灰里一cha:“百无一用是太子,百无一用是太子啊!”

  太子惨笑两声,转身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

  宦官汗出如浆,慌忙跑去搀扶:“哎殿下!哎哟殿下等等喂——”

  门口守着的马鑫简直脸都白了,眼睁睁看着太子跌跌撞撞擦肩而过,目光如同看见了怪物。

  单超意识到让太子这个样子走出谢府不行,便回头征询地看向谢云,却只见谢云似乎对太子荒唐的表现毫无觉察,正定定看着自己的手。

  “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云轻轻握住掌心,抬头神色如常:“我忽然有些晕,你帮我去送送太子罢。”

  单超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

  ·

  谢府外,手持铁戟的东宫侍卫在日光下齐刷刷站成一排,与在谢府轮岗执勤的北衙禁军遥相对峙。

  李贤着急地踱来踱去,忽然眼前一亮:“大哥!”

  这是单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六皇子,当朝的雍王。然而关于这位皇子的种种流言,他却已经早有耳闻——

  八年前清宁宫夜宴,魏国夫人贺兰氏在湖边拦住了谢云,那是单超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六皇子的名字。

  李贤,小名阿仁,永徽五年武后随圣上出京祭拜昭陵途中所生。

  后宫传闻已久,他亲生的母亲,其实是武后守寡的亲姐韩国夫人。

  ·

  谢府。

  昏暗灵堂内一片空旷,夕阳斜斜辉映,空气中浮动着微渺的尘埃。

  谢云微微不稳地摊开掌心,衣袖顺着手臂垂落,露出了皮肤下隐约的刺青。

  太子留下的香气在虚空中盘旋不去,谢云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他紧紧按住急速搏动的心脉,弯腰蜷缩起身体。

  这幅场景在外人看来应该是非常罕见的,谁也不会想到qiáng大、冷淡、心狠手辣的禁军统领,会露出这样不堪重负,甚至堪称软弱的姿态。

  长发从他侧脸滑落下去,半晌谢云彻底呼出一口气,伸手将鬓发撩去耳后,重新站直了脊梁。

  第77章 走水

  虽然在政治立场上堪称死敌,但谢云并没有把太子前来吊唁、还要灵前下拜这个重要的把柄透露出去。

  谢统领微妙的心境完全不可考,然而这事还是转天就传进了宫里。

  天后完全没想到原本应该乖乖躺在病榻上养伤的太子竟然gān出了这种事,当即勃然大怒, 亲手写信将太子叱责了一顿;又把雍王李贤叫来痛斥, 当着满宫人的面,赐下了《少阳政范》和《孝子传》两部书。

  ——不忠、不孝、欺上瞒下, 这是天后重重扇在雍王脸上的三巴掌。

  李贤回府后就把两部书撕了,抽剑砍烂了书房里能毁坏的一切, 甚至连雍王妃房氏亲自赶来都劝不住;王府里下人哭天喊地又手足无措,只得请来李贤最信任的仆从赵道生。

  赵道生上来一把就从背后把李贤抱住了:“雍王!你这是在gān什么,再传到宫里怎么办, 还活不活?!”

  李贤咣当一声将剑狠狠扔在地上, 流着泪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这样憋屈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再忍忍、再忍忍……”赵道生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你会坐拥天下, 向那个姓武的女人复仇……只需要再忍一忍……”

  李贤到底年轻沉不住气,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放声大哭。

  “你总有一天能上当储君的,阿仁。”他没注意到的是,赵道生脸上满是yīn霾,一遍遍神经质地重复着:“我一定会让你当上储君的……”

  ·

  上元二年在一片诡谲的yīn云中降临到了长安。千家万户除旧迎新,鞭pào庆典火树银花,却掩盖不住大明宫中一天比一天浓厚的政治硝烟。

  年后,圣上头疾发作,原本打算迎娶于阗公主入宫的计划只得暂时延期到四月。

  长安寒冷的气候让皇帝的病qíng反反复复,最终九五至尊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下令开chūn后再次离京,出巡东都洛阳。

  皇帝这些年东巡洛阳的次数十分频繁,基本都是让太子留守京城监国。但这次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后劝说,还是真心疼爱太子想带他去养病,圣上特意下了道诏令,让太子也一同随行。

  太子出行当然不是随便收拾几辆马车就能走的,圣旨一下,整个东宫就人仰马翻起来了。收拾冬衣的、掌管药材的、准备马匹的、沿途护送的、请愿随行的……种种陈杂事物不可细数,让原本就恹恹的太子更加心烦意乱,直对着心腹内侍发火:“不要事事都来问我!内务jiāo予太子妃,外务一概戴相、张相等大臣做主即可!不用跟我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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